劉墉
我結過兩次婚,但,是跟同一個人。
我們是在大學一年級時,接受廣播電臺訪問時認識的。回學校,我請她上福利社,送她一本我編的雜志,還為她買了一瓶新出的“大使”飲料。
那飲料有點牙膏的味道,但我們喝得挺帶勁,據說同學都不怎么愛喝,所以福利社后來只要見我和她走進去,就推銷“大使”。剩下的“大使”,全被我們包了。
從夏天喝到冬天,天愈冷情感卻愈熱。古時的言情小說,有在紅葉上題詩或跳過墻約會的場面,我們全經歷了。在那個保守的時代,我們是最先摟著腰進校門的。
自從我們談戀愛后,她的成績就下降,我的成績就上升。大概因為她總坐在桌邊陪我作畫、聊天,我一邊聊、一邊畫,畫得特別好。她卻不能一邊聊、一邊讀書。
她的成績不像以前那樣常拿第一,她的老爸老媽或許不知道。聽說她認識了我這么一個美術系的窮小子,也沒真緊張。但是,大三那年春天,聽說我們想結婚,她家里就鬧了“地震”。
我的岳父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我的岳母對“她”說:“如果不好好念書,就去爸爸的公司做事。”
我問她:“你聽誰的?”
“聽你的!”她想都沒想就說。
于是,那年春天,5月10日一早,我匆匆忙忙地趕去學校。當天上素描課,大概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只記得教室外頭有幾棵大樹,映出一片綠。
我遲到了,同學都開始畫了。
“誰帶印章了?”一進門,我就喊。那時候師大學生每月領公費,常把私章帶在身上。
有兩個同學舉手。
“走!”我說,“幫幫忙,幫我到地方法院公證處蓋章,當見證人。”
我們一溜煙跑了。教室里的同學紛紛把畫架推倒,發出轟然巨響,當作結婚禮炮。據說我們的老師徐寶琳為此被系主任訓了一頓。
上午在法院申請書上蓋好章。我帶她去買了一件短短的藍色洋裝,又把自己“塞進”黑西裝里。梳了頭,搽了不少發蠟,再去銀樓買了兩只細細的白金戒指。
下午公證時,大約有七八對新人一起行嘉禮。同學來了一大幫,手上抱著花,全是從校園里“借來的”。

我在重慶南路看到一個背著照相機的男人,問他:“有沒有底片?”
“剩幾張。”
于是請他幫忙,按了3次快門。
照片出來,十分精彩,尤其我的小黑西裝,配黑框眼鏡和有棱有角的發型,十分“后現代主義”。
我立刻領到了結婚證書。跟太太一起回門,拜見岳父母大人。
岳父繞著沙發一直走。至今我只記得這個畫面,也常想,要是換成我做岳父,恐怕情況會熱鬧得多。我也常盯著小女兒看,心想:“你將來可別跟你媽看齊。”
骨肉總是骨肉。隔些天,我老娘跟我舅舅出了面,大家先把我們小兩口或真或假地罵了一頓。接著兩家商定日子,隔年1月2日,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第二次的場面自然不同。在中山北路的紅寶石餐廳,席開數十桌。詩壇大佬左曙萍先生證婚,師大噴泉詩社的朗誦隊獻詩。請帖用西卡紙燙金,外加紅色絲帶,新娘換3件旗袍亮相。
雖然只是一個大四學生,但系里的老師全到了。林玉山老師、喻仲林老師、胡念祖老師送了畫。窮困的同學也都掏出公費,包了紅包。大家都說我這第二次結婚夠體面,有同學私下豎起大拇指:“夠大膽!”
我的岳父母跟我們同住,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每次岳父繞過沙發,我都心一驚,想起當年那一幕。
我的老婆很不喜歡第一次結婚的照片,說太土了!
但是,當我們討論該慶祝哪個結婚紀念日的時候,答案一致:當然是第一次!因為那是我們自己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