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01《戈博一家,2009年12月》(TheGoeb Family December 2009),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
傳統觀念來看,家是人類活動的中心,是生老病死的發生地,見證著家族的悲歡離合、榮辱興衰。然而在當下的西方社會,家庭的核心地位已被大大弱化。現在,幾乎沒人會選擇在家里生孩子,而死亡也基本上多發生在親人無法太直接參與的醫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承擔著人們死亡的醫療機構有時也被病人稱為“家”。“家”的概念就這樣從家庭擴展到了機構層面。
德國攝影師丹尼爾·舒曼(Daniel Schumann)的多部作品都與“家”有關,拍攝形式多是個人或家庭的肖像。他在每個系列里選取不同的角度來探討這一主題,比如他拍攝了臨終關懷機構“老人之家”,重新發掘了自己的家族史,聚焦患病兒童給家庭帶來的變化,關注開放而尊重多樣化的社區避難所等。他的作品溫情、感性,似乎在鼓勵拍攝對象、觀眾和攝影師之間來一場私人對話。他的作品也有一種悲憫情懷,給予人類缺陷以同情,不管拍攝對象身處何種境遇,都依然有尊嚴感。
丹尼爾·舒曼畢業于德國富克旺藝術大學埃森校區(Folkwang University,Essen,Germany),獲藝術碩士學位,曾作為富布賴特學者赴舊金山學習。丹尼爾·舒曼的作品曾在歐美多國和中國展出,他出版的《紫、棕、灰、白、黑》(Purple Brown Gray White Black)等三部著作曾多次獲獎。現居德國杜塞爾多夫。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和墨爾本皇家理工大學兼職教授,現居于悉尼,工作范圍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7解更多。)
丹尼爾·舒曼:我父親是做藝術工作的,他曾在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Dusseldorf Academy of Art)學習,對藝術史頗有研究。我在濃厚的藝術氛圍里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嘗試過繪畫、陶藝、雕塑等多種藝術形式。大約15歲時,父親送給我一部相機,讓我學著拍照。我找來一把傘,拍攝了一組抽象風格的傘骨黑白照片。大家都說拍得不錯,于是,我就跟著一位攝影師做學徒,后來又到德國和美國的大學里專門學習攝影。
丹尼爾·舒曼:當年我沒去服兵役,而是選擇到臨終關懷醫院里做社工,照顧罹患絕癥的病人。那一年深刻改變了我對生命及自我的認知,也讓我意識到,我們的生活方式會影響我們的死亡方式。
過去,死亡曾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現在很多人都會在醫院的病床上離世,死亡開始變得隱蔽。所以,我認為人們需要接受生命短暫的現實。我希望在作品里把死亡展示給世人,讓人們明白,絕癥的確會帶來痛苦,但病人也可以有尊嚴地與世界告別。臨終關懷病房不是一個傷心地,而是凸顯生命價值的地方。你在那里會聽到哭泣,也一樣會看到歡笑。
02《霍斯特克勞特斯,8月25日》(Horst Kloeters 25th August),選自《紫棕灰白黑》(Purple,Brown,Grey,White,Black)系列@Daneil Schumann
03《霍斯特克勞特斯,8月30日》(Horst Kloeters 30th August),選自《紫棕灰白黑》(Purple,Brown,Grey,White,Black)系列@Daniel schumann
04《烏爾麗克,2月1 7日》(Ulrike H.17th February),《紫棕灰白黑》(Purple,Brown,Grey,White,Black)系列@Daneil Schumann
05《烏爾麗克,8月7日》(Ulrike H.7thAugust),《紫棕灰白黑》(Purple,Brown,Grey,Wh#e,Black)系列@Daneil Schumann
丹尼爾·舒曼:我發現在安寧病房里,找到愿意參與拍攝的人,并建立起信任關系還是挺容易的。比較有挑戰的反而是如何不讓這種信任關系變得太過親密,以免病人的離去對自己傷害太深。早期的社工訓練在這方面給了我很大幫助。
丹尼爾·舒曼:烏爾麗克是這個系列中我的第一個拍攝對象,也是最后一個。她患有運動神經元病,這種病會導致她肌無力,從而嚴重影響與人交流。生病之前她曾是一名舞蹈藝術家,得了這種不能動的病,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極端的懲罰。同時,由于學過藝術,她知道怎樣把我的拍攝為她所用。她和我說,她在用我的照片告訴子女她的感受。
標題中的色彩名稱代表了烏爾麗克在照片中所穿毛衣的不同顏色。一開始,她的毛衣是彩色的。隨著在安寧病房的時間愈久,她的生命和著裝顏色也愈發暗淡。在為本書挑選照片時,我注意到了這種顏色的變化,這仿佛是對她生命力衰退的一種暗喻,于是就選了這樣一個題目(圖04~05)。
丹尼爾·舒曼:和其他項目不同,怎么拍攝這個系列,一開始,我頭腦中并沒有清晰的概念。奶奶去世時,我正在中東旅行,沒能及時趕回去參加她的葬禮,所以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為她送別。為她拍照已經不可能了,于是我轉而拍攝我的爺爺。奶奶去世后,爺爺被送到了老人院,我會在固定的時間去看他。爺爺患有老年癡呆癥,總是忘記我的拍攝項目,每次看我拿出相機他就會問,他現在是否已經“出名”了?
同時,父親和叔叔們也開始著手清理祖父母居住了50多年的公寓。我用相機記錄下這個過程,看著他們的生活痕跡被一點點從舊居里抹去。
一開始,我并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些照片。某個晚上,我在父親那里偶然發現了好幾箱幻燈片,那都是爺爺當年為自己老婆孩子拍攝的。我當即決定要為我的祖父母出一本書,通過我爺爺的照片展現我奶奶的生活,也通過我的鏡頭展現我爺爺的生活,并通過他們的家居場景照片把二者聯系起來(圖07~08)。
丹尼爾·舒曼:這個項目是關于重病兒童的。這些孩子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參與了拍攝,所以照片不只是拍攝患病兒童本人,因此我決定把這個系列做成家庭相冊的樣子。拍攝的有些孩子后來康復了,有些則沒有。
06《無題,1958年》(Without Title,1958),選自《伊麗莎白和威廉》(Elisabeth and Wilhelm)系列@Daneil Schumann
07《威廉,2007年12月25日》(Wilhelm,25th December2007),選自《伊麗莎白和威廉》(Elisabeth and Wilhelm)系列@Daneil Schumann
08《奶奶和媽媽,1956年》(Oma u. Mutti,1956),選自《伊麗莎白和威廉》(Elisabeth and Wilhelm)系列@Daneil schumann
09《格略施訥一家,2011年7月》(TheGroeschner Family July 2011),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Stars)系列@Daneil Schumann
我做這個項目的初衷是為了給這些家庭拍一張最后的團圓照,幫助他們記住這個珍貴時刻;同時,我希望這些照片能幫到處于類似狀況、痛苦掙扎的其他家庭,讓他們明白,他們并不孤單。我還希望探索患病兒童的內心世界,了解他們小小年紀面對死亡陰影是怎樣的感受。
丹尼爾·舒曼:我在這些孩子的家里看到,他們的房間都被布置得像童話世界。這其實反映了父母的希冀和夢想,希望孩子們的生活也能像童話一樣無憂無慮。這樣的夢想體現在男孩們貼滿足球明星的藍色房間里,也體現在女孩們鋪著公主床單的粉色房間里。
丹尼爾·舒曼:這個項目還在進行中,目前沒有終止的打算。我覺得隨著每張照片的拍攝,這個項目正變得越來越有意義。也許到某個節點,我認為這個項目圓滿了,或者也可能這些家庭不想再參與了,就會結束。但在這樣的情況發生之前,我會繼續拍攝下去。
丹尼爾·舒曼:2009年,我開始與29個家庭合作。最初,我計劃每個家庭只拍一次。然而,第一本書在德國出版后,我感覺這個項目還沒有完成。于是兩年后,我找到這29家中的10家,問他們是否愿意繼續和我合作,他們同意了,所以就繼續拍下去。
每張新照片都展現出拍攝對象個性中新的一面,以及他們對生活的看法,包括孩子們如何慢慢長大成人,患病的孩子如何病情惡化或康復,以及父母怎樣面對孩子的離世。這個項目已不僅僅是關于一個生病的孩子,而是關于家庭,以及家庭關系的演變。有些父母離婚又再婚(圖09-12),有些孩子進入青春期開始初戀,有些兄弟姐妹成年后搬出了原生家庭。
丹尼爾·舒曼:不是。即使某個患病的孩子去世了,我也會繼續跟蹤拍攝這個家庭。我還想通過孩子父母的故事,告訴其他有類似遭遇的家庭,他們并不孤單,失子家庭也能找到應對痛苦的辦法,雖然這可能需要好幾年時間(圖13~15)。
丹尼爾·舒曼:我很注意與拍攝對象平等相處,希望通過照片顯示這個項目是相互交流合作的產物。在結集出版或公開展覽時,我希望它們能成為拍攝對象、攝影師與觀眾問展開的一場對話。我也希望作品能向觀眾說明,我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藝術家。雖然我本人不會出現在照片里,但我把所有的作品都當成自畫像,因為這些照片也表達了我的思想,折射了我的經歷。
10《格略施訥一家,201 2年11月》(The Oroeschner Family November 2012),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父母離異,母親單獨出現)
11《格略施訥一家,201 3年9月》(The Oroeschner Family September 2013),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父母離異,父親單獨出現)
12《格略施訥一家,2014年1 0月》(The Oroeschner Family October 2014),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eil Schumann(母親重新組成家庭,新的父親形象出現)
13《舒爾茨一家,2011年3月》(The5cholz Family March 2011),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
14《舒爾茨一家,201 3年9月》(TheScholz Family September 2013),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
15《舒爾茨一家,2014年10月》(The5cholz Family October 2014),選自《公主與足球明星》(Princesses and Football Stars)系列@Daniel schumann
丹尼爾一舒曼:2011年,我受富布賴特獎學金(Fulbright scholarship)資助,赴美國舊金山學習。我打算把我的家庭肖像拍攝項目繼續下去,但一開始我并沒有明確的計劃。很快我發現舊金山非常特別,它是我去過的最開放、多元的地方。我本人是在同性家庭長大,至于舊金山,大家也知道,這個城市對同性族群特別包容,和我合租公寓的四位舍友都是同性戀。自然而然地,我也把鏡頭對準了同性族群,我的家庭拍攝計劃和這段異國經歷就這樣找到了契合點。
丹尼爾·舒曼:我取這個題目有幾個原因。其中之一是這本書講的是舊金山,這座城市最著名的地標是金門大橋,它的涂料顏色就叫國際橙。通過照片,我想向人們說明,如果我們能接受周圍人的不一樣,我們的生活會是多么美好多元。親眼看到不同性向、不同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的人在這座城市和諧共處,這對我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舊金山讓人夢想成真,這個項目是我對這座城市愛的宣言。
丹尼爾·舒曼:他們代表的是一個跨種族的同性家庭。拍攝的時候,我會請每個同性家庭或伴侶寫一段簡短的自我介紹,他們仨寫的是“有愛就是家”。在我看來,這篇圖文生動地詮釋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不管你的性向如何、來自哪里、信仰是什么,你感到被愛、被尊重、最舒服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丹尼爾·舒曼:沒有,我只是遵循自己的直覺。話雖這樣說,但在拍攝過程中,我非常注重對拍攝對象的尊重及雙方交流。我在使用某張照片之前都會先獲得他們的許可,以使他們知道自己的照片會在哪些場合出現。如果我有什么成功秘訣的話,那就是誠實做人,做好自己。
丹尼爾·舒曼:這些年我逐漸認識到,我拍攝的目的是幫助自己找尋生活的答案,同時也希望能幫到被拍攝的人。當然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能幫到那些看我照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