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艷霞
有一位這樣的作家,從37歲開始寫小說,一生都在寫母親——他的養母,在患腦血栓的十幾年里,他為世界留下了“母親三部曲”。
他說自己“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寫母親”。
作家曹乃謙近日從山西大同趕到北京,好不容易住進了宣武醫院。記者在醫院見到了他。69歲的他眼睛明亮,看起來氣色不壞。在發給記者的短信中,他也顯得樂觀而開朗,“我的病不重,只是嘴唇和右半個臉、右小腿麻木,但能走能躥的。”對曹乃謙來說,恰恰在他患腦血栓的這十幾年,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寫完了“母親三部曲”,其中《清風三嘆》已于近日面世。
曹乃謙,山西省應縣下馬峪村人,曾供職于山西大同市公安局。當過裝煤工、文工團器樂演奏員。出版有長篇小說《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散文集《我的人生筆記——你變成狐子我變成狼》、短篇小說集《最后的村莊》、中篇小說集《佛的孤獨》等。曹乃謙的作品在海內外擁有廣泛的影響,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瑞典漢學家馬悅然稱,“他跟李銳、莫言、蘇童一樣,都是中國一流的作家”。
說生病最怕癱瘓了再也不能寫作
躺在病床上的曹乃謙戴著助聽器,他急切盼望身體快快好起來,“看好病后我好再寫。”
2007年秋天,曹乃謙第一次腦血栓發作。那一天他到書店,要給相熟的人買自己的書相贈。在買齊了《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最后的村莊》,服務員正打包的時候,他右手、左腳、舌頭相繼發麻,疾病就在一瞬間降臨了。曹乃謙說,得病后,他怕喝不成啤酒,也下不成圍棋了,而最怕的是再也不能寫作,“這可要了我的命”。
“我不怕死,可我怕癱瘓。”曹乃謙說,前兩年有一次犯病,以為自己要死了,頭暈得天旋地轉,不是覺得自己沉到了水里,而是沉到了土里,但當時都沒覺得恐慌。可他怕癱瘓,于是斷了多年的嗜好,他戒酒戒煙,不吃豬羊肉,不敢生氣,調整作息,小心謹慎地休養。
但今年1月5日,曹乃謙還是因第五次腦血栓發作而再次接受治療。朋友、粉絲們知道他病情,通過各種方式給他打氣。馬悅然知道曹乃謙住進宣武醫院,于是安慰他說,宣武醫院旁邊有個牛街,那是個福地,會保佑曹乃謙。還有粉絲來宣武醫院看望曹乃謙,讓他很感動。“我有一年多沒搞創作了,真想快點好起來。”
談創作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寫母親
曹乃謙一直有個感覺,他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寫母親。他所說的母親是他的養母,“我被母親從下馬峪背到大同,用加著糖的小米湯喂活,用白菜山藥蛋做的大燴菜養大。”
早在1997年,曹乃謙的母親就有了幻視幻覺病,為了照顧母親,他停止了寫作。當時老作家汪曾祺還健在,給他建議說,可以不寫完整的,先做些資料,每天三百五百字地積累起來,以后備用。聽從汪老的建議,他開始積累長篇小說《母親》的素材,“我不寫整篇的,寫簡短的資料,有的只有幾個字,如‘背母親過冰河。”
2002年,母親去世后,曹乃謙決定開始寫長篇小說《母親》。2005年在香港浸會大學做訪問作家時,一個月當中,他哪都沒去,在賓館里寫出了《母親》的開頭部分。“每當寫母親的時候,總是會傷心流淚,有時候就痛苦得寫不下去。”于是他把長篇《母親》擱置了下來。直到2012年他才接著寫,但寫著寫著,第二次腦血栓發作,還住進了醫院。
大夫告訴他,情緒悲傷也會引起腦梗,嚴重的還會引起癱瘓和死亡,《母親》的寫作只好又擱置下來。自那以后,他就嘗試用一題一題的方式來寫母親,于是便有了《初小九題》《高小九題》《初中九題》《高中九題》。因此,便有了“母親三部曲”的《流水四韻》,以后又有了《同聲四調》和《清風三嘆》。
聊諾獎一次次“被諾獎”很無聊
曹乃謙一直認為,他的母親、汪曾祺、馬悅然,是他一生中的三個貴人。
他說,母親在他的文學生涯中,是主人公。除了“母親三部曲”,他的其他作品里,幾乎都有母親的影子。母親還是他寫作的支持者和原動力,因為母親說過,“俺娃喜歡書,以后也能寫書”。曹乃謙說,母親說這話時,他還沒有開始寫作,根本沒想到自己以后會是作家,也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這么說。他當時心想,母親亂說一氣,讓外人聽著笑話。而現在看來,母親的話卻很有預見性。
“中國作家成千上萬,但是汪老、馬悅然能看上他,他們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知音。”曹乃謙的夫人說,上世紀80年代末,汪曾祺到大同開會,曹乃謙拿出自己的一組短小說《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給汪老看。之前《山西文學》覺得這組作品有點灰色,沒發。誰知汪老說好,并于1988年推薦給《北京文學》發表,還寫了專評,從此曹乃謙不再默默無聞。
而與馬悅然的交往純屬偶然,馬悅然通過《山西文學》初識曹乃謙的才華,后通過山西作家李銳引薦,才和曹乃謙見了面。曹乃謙的夫人清楚地記得,2005年,一個可愛的瑞典老頭兒來到自己家做客的往事。曹乃謙的夫人給大家做了韭菜盒子,席問,馬悅然突然宣布要和陳文芬女士訂婚,當時陳文芬熱淚盈眶。曹乃謙事先沒做任何準備,馬悅然于是向他“討”要“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的豎聯,作為曹乃謙送給自己的禮物。
之前,因為馬悅然是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導致外界傳言不斷,曹乃謙也一次次“被入圍”諾獎。對于這樣的傳言,他很無奈,但他說,那都是人們當作好消息告訴他的,“對這樣的事,我真的是半點想法也沒有過。”
從37歲第一次寫小說,曹乃謙22年來出版了作品集十部,共兩百多萬字。“這次病好出了院,還要繼續寫,先把素材庫里的整理出來寫完。”曹乃謙說,他素材庫里的東西大概有一多半兒變成了作品,對于剩下的五分之二,他還打算接著將其變成作品。他坦然道:“我以后要寫的話,還是陳年往事,沒有時尚的內容。還有一點,仍然是在寫母親,寫自己,寫生活。”
摘自藝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