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與美猴王

李納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花柳深處，鶯歌燕舞之地，一條瀑布攜著雷聲炸裂之勢從天噴涌而下，像一條水龍直插水潭，濺起凌厲的水浪。

眾猴到山頂上玩耍，看見山頂不似山中花團錦簇，林木蔥郁，而是無一高樹，視野開闊，單單有一巨石獨立其上，明明無動無聲，卻頗有震懾之感。眾猴道：“嘗聞老輩們說，這山頂上的頑石，頗具靈性，我等不能上前。”于是都遠遠地圍著看了看，見無甚趣味，便都散了。

有一小猴，混跡于眾猴之間，望著那尊巨石，隱約有召喚之感，便尋了個空，鉆出猴群，回到巨石旁不敢上前。此處瀑布雷鳴之聲漸有削減，只聽得那黑黢黢的巨石中隱隱傳來聲音：“來……來……”小猴有些猶豫，在原地作圈很是為難，最終仍是畏畏縮縮地到了巨石跟前。只聽得那個聲音問道：“猴兒，你孤獨嗎？”小猴抓耳撓腮，咂咂嘴道：“什么是孤獨？我不知。”

“孤獨是孑瓜犬蟲，是你身邊自然萬物。”

“那我不孤獨。”小猴道，“我每日和眾猴一起，眾猴吃我便吃，眾猴樂我便樂，眾猴睡我便睡，朝而往暮而歸，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與日月同時息作，熱熱鬧鬧，何來孤獨？”

“哈哈……”

小猴露出奇怪的神色：“笑什么？難道你這巨石還不明白嗎？”

“猴兒，你還未被開化，自然不知何為孤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小猴道：“你這頑石在說些什么？罷，我不與你糾纏，去了。”身后，堪堪一道無聲的閃電落下，照亮了整座山林，正落在小猴之前站立的地方。

次日，小猴在山間沐風飲露，忽聞瀑布處一片喧囂。他攀藤而至，看見眾猴聚至瀑布下，一個個望著瀑布，拍手稱道：“好水！好水！”

小猴忽然朗聲道：“誰可進入尋個源頭而不傷身體者，我等皆拜他為王！”

只見一猴跳出來道：“我去！”只見那猴身手矯健，一個跟頭便穿水而過，動作如行云流水，瀑布被分開之后迅速合上，同先前一樣，不著痕跡。

猴群目瞪口呆，一是為小猴的話，二是為那猴的厲害。小猴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那樣的言論，但是它就是知道，猴群不能再這樣松散下去了，應當有一位出來統治。小猴猛然抬頭，只見那山頂上，一塊巨石已然不見。

那猴果然順利稱王，號日“美猴王”。

小猴卻開始日夜難眠，它想到以前有猴難逃一長眠，從此再難看見花鳥魚蟲，也無法享受到于山林間縱躍、于云海中遨游的快意，它怕自己也同這些老猴一樣，死后被鳥獸啄食，落得凄慘，最終了無痕跡，化為一抔黃土。它想將此心事與他人訴說，但是卻遭來猴群的嘲笑：“你這小猴不好好享樂，單單在這里做這些無用的煩惱，浪費光陰韶華。與其擔心那些或有或無的長遠之事，不如趁此當下，及時縱情。”

于是小猴漸漸被猴群疏遠，獨自憂傷。他看見山間四時美景，秀而繁蔭的佳木，發而幽香的野花，不是溫暖的歸宿，而是冷漠的深淵。樹啊，花啊，你們無法說話，你們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憂，我心中所感呢？對花對月，對風對雪，萬物無聲，無聲孤獨，萬物有聲，聲音越清晰，孤獨就越深刻。千萬孤獨，無人言說，無人愿聽。

一日，猴王忽然召集群猴，憂心道：“在我生時，不受人間法律的管束，在此山中也是逍遙快活，隨心而過，可及我死了，不由得要受那閻王的律法限制，豈不是枉在人間走這一遭？”小猴聽了這番話，猶如雷擊一般，原來真的有人和他所思所想一般無二，原來他并不孤獨！

不久，猴王要啟程尋找長生不老之術，躲避閻王之難。自此一別，杳無音訊。花果山的潭水悠悠不變，枝葉幾度枯黃又茂盛，小猴依然形單影只，不與猴群為伍。獨自上山到山頂，站在巨石待過的地方，望著山下的萬物，任憑風自由地吹亂他身上的毛發，雨水肆意地敲打在他的身上——別的猴子都說他瘋了，因為沒人和他說話。

他總是一個人，那么孤獨。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孤獨，他心里裝著那個懂他的猴王，他相信他能夠完成他的任務，成功歸來。他偶爾會對著巨石曾經存在過的地方呢喃：“你曾經問我什么是孤獨，我說我身邊熱熱鬧鬧，從不孤獨，然后你吟了句詩給我聽，我不明白。后來我終于明白了孤獨，原來只有不同才會孤獨，原來它是那么難熬……”他的眼睛被一層薄薄的淚水覆蓋，“可是，只要有你可以懂我，哪怕你現在生死不明，可是你來過，我知道，你就一直在我心里，我不會忘記你，也就從不孤獨。”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