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廢品遭難，零工能否認定工傷

文/田野 叢林

不屬法定在職年齡，不是約定工作時間，不在商定工作區域，不為協定工作職責，打零工農婦將單位廢品運出賣掉，出于貪心還是美意？出了意外，能認定為工傷嗎？

一起離奇事件，一份要為亡妻討說法的心，掀動數起連環較量。

清晨趕去公司，回途不幸墜橋身亡

現年59歲的郭忠信，家住江蘇省海安縣南莫鎮某村。其妻康玉潔，比他小6歲。兒子家在外地，又常年在國外工作，平日只有老兩口相依相伴。

近年，當地經濟發展很快，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用工需求變大了。而當地農忙主要靠機械化，活不多，康玉潔就想去周圍企業打打零工，掙養老錢，減輕兒子負擔。

2015年4月，康玉潔來到南通某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通公司）工作，老總叫邱澤濤。康玉潔沒簽勞動合同，公司只是口頭約定她為職工做午餐、晚餐，對上下班時間沒有嚴格要求。每天上午九十點鐘，康玉潔出門買菜，然后在公司忙完所有事，傍晚后才回家。

9月12日6點不到，康玉潔被手機鈴聲驚醒。通完電話后，她開始穿衣起床。郭忠信隨口問：“起這么早干什么？”“單位有人打麻將，讓我去燒點早飯。”

7點多，郭忠信接到隔壁村打來的電話，說康玉潔摔到橋下，已經被民警送往鎮醫院了。郭忠信匆匆趕到醫院，見康玉潔躺在搶救室不省人事。其診斷為重型腦外傷、顱內血腫。因傷情太重，康玉潔不幸于三天后死亡。

清理廢品，引發工傷認定爭議

妻子突然離世，孤零零守著偌大一個房子，郭忠信十分悲戚。辦完喪事，他很想知道妻子怎么出的事。

經過現場查看和詢問，郭忠信了解到，康玉潔當時騎著人力三輪車，從一座橋的高處向下騎行時，一時把握不穩，沖了下去。車龍頭卡在還沒安裝護欄的桿子上，康玉潔則在慣性作用下，飛了出去，因沒有護欄阻隔，直接摔到橋下。

這座在建的新橋，叫智富橋。建設單位為某交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交通工程公司）。主體工程已建好，附屬設施尚未安裝完畢。橋兩側百米外，設置有不讓通行的施工圍欄，以及一張警示牌。但因橋基本具備了通行條件，兩端圍欄也被人扒開了口子，人、車暢通無阻。交通工程公司也沒阻止。

橋在公司、郭家及鎮上菜場的北面，康玉潔怎會跑到這里？出門時，她騎的是自行車，三輪車從何而來？郭忠信跑到交警大隊了解情況。

公安機關調查發現，康玉潔是借用公司一名職工的三輪車，將堆放在公司里的啤酒空瓶運出去賣掉，廢品收購站在橋另一頭。她裝了60只瓶子，賣了6元。還有不少空酒瓶，要去拉第二車，錢她就沒收，說好一起結算。誰知，回去途中發生了意外。

“家里房子正重新整修，忙得不可開交。妻子起那么早，趕那么遠的路，就為6元錢？她怎么從沒說過這事？”郭忠信想不通，“她勤勞一輩子，想不到為了幾個酒瓶，把命送了。”

郭忠信一遍又一遍將妻子的遺物拿出來整理。這天，他把妻子的手機打開，發現最后一次通話，就是出事那天自己旁聽的，南通公司的管理人員打來的。

郭忠信認準了一個理——妻子是幫公司干活時受的傷害，公司就應承擔責任。他找到南通公司，希望他們幫忙申報工傷。

公司方表示，6點多鐘，正常企業都沒上班，康玉潔所為是個人行為。事故發生地和工作單位相距甚遠，屬于單方交通事故。康玉潔一直打零工，和公司最多是簡單的雇傭關系。康玉潔早超過法定退休年齡。最關鍵的是，賣酒瓶賺錢說得難聽點，就是貪心。

對方似乎條條在理，但說康玉潔貪心，郭忠信不接受。種種證據都不利，他還是決定打官司：“不打，就對不起我老婆。”

郭忠信于2015年11月，向海安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提出工傷認定申請。讓他欣慰的是，2016年1月，人社局作出認定工傷決定書。

這種情況，也能認定工傷？人社局解釋說：即便沒簽勞動合同，康玉潔與公司也形成事實勞動關系。清理廢舊物品，是為了美化環境，和公司有利害關系。沒有證據表明康玉潔想私吞賣酒瓶的錢，從有利于弱勢方的原則出發，推定她會將錢上交公司。

決勝數場較量，告慰亡妻在天之靈

郭忠信再次來到南通公司，希望對方賠償工傷損失。公司根本不認認定工傷決定書。

2016年7月，郭忠信來到海安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要求裁決南通公司支付喪葬補助金等合計71.3萬元。仲裁委認為被申請人主體不適格，不予受理。

郭忠信便以自己、兒子、岳母張梅花為原告，在幾天后，向海安縣人民法院提起工傷保險待遇糾紛訴訟，要求南通公司、邱澤濤支付68.3萬余元。

同一時間，南通公司以海安人社局為被告，以郭忠信為訴訟第三人，因行政訴訟實行異地管轄，向如東縣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認定工傷決定書。

南通公司提出，與康玉潔不存在勞動關系，因為康玉潔已超齡，無法形成勞動關系。

人社局則認為，康玉潔屬于最高人民法院相關司法解釋中所指的“用人單位聘用的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務工農民”。

如東法院審理后認為，康玉潔與公司的關系，與其他職工沒差異，符合工傷認定條件。出售酒瓶的時間、地點、行為都是工作場所的自然延伸。

2016年12月，如東法院駁回南通公司的訴訟請求。南通公司向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次年4月，中院“維持原判”。

有了定論后，海安法院恢復審理郭忠信提起的訴訟。同時，郭忠信將交通工程公司也告了。經調解，以對方賠償41萬元而結案。

南通公司覺得，郭忠信得到了賠償，根據一事不再理原則，自己不應重復賠償。康玉潔發生事故，也是自己沒注意安全。

2017年6月，海安法院審理后認為：用人單位有義務賠償工傷保險待遇。一審判決：南通公司給付郭忠信等人64.8萬余元。并于每年年度屆滿時，給付康母張梅花當年度供養親屬撫恤金。邱澤濤承擔連帶責任。

南通公司再次上訴。當年11月，南通法院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為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文中人名、公司名作了相應的技術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