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前
五十年前,我就讀于村子上的不完全小學,我們叫它“村小”。村小只有四個年級,兩個復式班,每位老師既教數學又教語文。我的第一個任課老師是劉老師。她給我們講過什么課文,教過什么算術題,我已不記得,但她對學生的疼愛至今仍印在我的腦海里。
我家在偏離村莊中心較遠的一處垛子上,從家到村小上學,需要過一條寬大的鄉河。這里無人擺渡,過河時拽拉渡繩,上渡船,之后再拽拉渡繩,讓渡船靠岸。雨雪天,西北風一刮,河水針刺一般冰冷,用我們村民的話說,會“咬手”了。我們幾個一起上學放學的小伙伴,誰也不愿意去拉渡繩,只得輪流值渡。每每這樣的時節,劉老師都會把我們幾個學生送過河,然后搓搓凍得通紅的雙手。
那時,村小的兩三個老師午飯都是到學生家“代伙”。老師每到一家,家長們都盡心準備。那個年月物質條件匱乏,也就是比平常多燉個雞蛋,到村上豆腐坊多拾幾方豆腐,抑或是平時轉漕溝、鉆蘆蕩得來的魚蝦之類,舍不得吃,腌著呢,這時候拿出來燒煮燒煮。
劉老師每次到我家吃完飯,都會留下“伙食費”,母親總是一番推讓,直至劉老師板著面孔說:“仁前媽媽,你再不收,我就不到你家來‘代伙’了。”母親這才過意不去地收下。她能做的,也只有從自留地上多采摘些茄子、架豇之類,做出幾樣清爽的蔬菜。
想來,算是對我母親那份熱心的回饋,劉老師把我帶到了她城里的家中做了一回客。這趟行程填補了我人生的兩個空白:一是我終于到過了興化城,再一個就是,我吃到了平生第一根冰棍,而且是赤豆冰棍。
那是夏天的一個休息日,我跟著劉老師走在深深、長長的,青磚鋪就的街道上,我好奇地東張張,西望望,不一會兒小臉兒就曬得通紅。劉老師掏出手帕給我擦汗,自我責備著:“帶把傘就好了,看這小臉兒都要曬熟了。再堅持一會兒,等到備戰橋,老師給你買冰棍兒好不好?”
來到水泥橋面、造型美觀的備戰橋,我這才知道鄉下橋的簡陋、粗糙。那垂柳依依的海池河,那刷得潔白的河邊護欄,那裝有燈泡的路燈,無一不讓我著迷。最是那古色古香的“拱極臺”,劉老師說是興化歷代文人雅集的地方。《論語·為政》有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北辰”即“北極”。“拱極臺”之名由此而來。知道這些,當然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也是在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孔尚任曾在此修改過他的《桃花扇》。
一到備戰橋,賣冰棍的多了起來。但見有人背著木頭箱子,手持醒木一樣的東西,在箱子上敲出“啪啪啪”的響聲,一邊叫賣著:“冰棍——賣冰棍——”
“買兩支冰棍,要赤豆的。”劉老師拽住我的手,在一個賣冰棍的跟前停了下來,遞過去四分錢鋼镚兒。
吮吸一口赤豆冰棍,真的涼爽到心里去了。這也太神奇了,如此炎熱的夏天,哪里來的冰?興化城人,也太厲害了吧!
“怎么樣,好吃吧?”劉老師摸摸我的頭。就在這時,讓我十分懊惱的事發生了。涼冰冰、甜津津的冰棍,我還沒舍得吮吸幾口,竟然從手中掉落了,那扁扁的棍子,依然緊緊地捏在我的手上。劉老師聽到“啪”的一聲,轉身看我時,淚水已經在我的眼眶里打轉了。“傻小伙(我們那里鄉民的叫法,跟“兒子”一詞相似),你怎么不吃呢?你不吃,它不就化了?”
“沒事,老師再給你買一支。”劉老師用手帕給我擦掉眼角的淚,又擦擦我后腦勺的汗,把我摟到她的跟前安慰道。劉老師的懷抱跟媽媽的一樣,柔柔的,軟軟的。
五十年過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活著一位剪著齊耳短發,面龐圓潤的中年女性,她就是劉書萍老師,我啟蒙路上的第一位老師。
劉老師,愿您在天國一切都好。
(選自2017年9月8日《光明日報》,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魯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著名文學家、思想家、教育家。《阿長與〈山海經〉》通過一些情節的描寫,刻畫出深受封建思想毒害,卻又質樸、善良、慈愛的長媽媽的形象,抒發了作者對她的懷念之情。《那一支赤豆冰棍》則是集中筆力重點描寫一個情節,即劉書萍老師給“我”買赤豆冰棍的情節,表現了劉老師的愛心。當然,和《阿長與〈山海經〉》一樣,作者在選材時也重點突出,有詳有略。比如寫劉老師每次到“我”家“代伙”,都會留下“伙食費”,雖是略寫,也表現了劉老師的高貴品質。
讀有所思
1.讀了《那一支赤豆冰棍》后,你覺得如何才能做一個好老師?
2.你覺得本文的題目好不好?理由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