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想

孫非

1

在白菜地里撒過籽兒的人呀

還有那養蜂的

還有被壞壞的啞巴

摸過喉頭的女兒家

明月照上來

你們都睡了吧

2

你們都睡了吧

明月照上來

有那么一小會

只照我一個

3

草莖上有蟲子爬

起夜的人一頭撞進鏡子

木器一般

認出刨花

我在有鬼的人間

予水上星群以見底的

啁哳

4

整個夏天的烏鴉

噙石子來投進水甕

而我是享用的那個

5

松子你好

我是十月

我走動很少

吃東西很耐心

我喜歡含著糖塊抽煙

沒夾煙的那只手

摸著自己

6

雨后黎明

窗外鳥啼

無比好聽

有時我也輕輕

唱歌

各是各的

7

烏鶇覓樟籽

春雷夯九垓

冰糖紅燒肉

雞蛋香椿苔

8

很久沒有

將洗臉水

嘩的一下

潑到泥巴地上

的感覺了

更久沒有

撲打葵扇

在星空底下

把竹床焐得滾熱

再挪個窩兒

鬼頭鬼腦

邀人來坐

9

用竹籃

吊在井里

的西瓜

在一陣大點子的

雨后

被我忘了

10

夏日有萬莖草葉

使暑氣懸浮

我早就看到你在邊緣

寡歡而

不無狡黠

地折斷自己

使得熱浪

稍稍向你

傾斜了一星

11

好風吹入夜

攪衣曬月亮

漉漉復申申

傻子才悲傷

12

為了把悲傷

的傻子

騙開懷

我向山溪拐彎處扔一莖草葉

轉個身沖它喊

這么快

我們又見面啦

13

后來我們

并排坐了一會兒

我說，好了嗎

傻子說，好了

我說，那我走了

傻子說，嗯

我剛站起身

她搶先跳進水里

沖我喊

該你傻了吧

該你傻了吧

14

事實是我沒有

沿著水岸狂奔

沒有追上每一個轉彎

把嗓子喊啞

沒有在頹唐的肉身里

祝福來世

15

好多天沒出門

有些想念

天上云

它總歸在著

16

萬一云不在天上怎么辦

也沒有多少好跟自己玩

的事

怎么辦

對著個空瓶子講古

嗚嗚嗚地它聽傷心了怎么辦

鐵罐頭打不開沙丁魚怎么辦

忽然間收藏無法取消

皂羅袍沾染花露水的味道

局部大雨，局部響晴

噢局部的少年何其警醒又

六神無主地

倒退數步

——配樂竟未在此刻放錯，怎么辦

我將如何

糾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