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思齊
為了及時落實公司資本制度的改革,在行政權的引導,社會、經濟訴求的背景下,我國在2()13年對公司法進行第二次修改,體現出放松管制、加強公司自治的價值導向要求,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和積極意義,同時改革尚不徹底,還有待進一步的改革完善。本文從公司法修訂的時代背景出發,對改革后公司資本制度類型進行分析,并對公司法具體內容修改進行評述,提出對公司法進一步完善的建議。
一、13年公司法修訂的時代背景
特定的政治、歷史和經濟結構決定了公司法的理念選擇和制度產生。我們首先從13年公司法制定的時代背景來探討公司法資本制度的改革。
1.政治背景
13年10月,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決定:“推進公司注冊登記制度的改革,放寬公司注冊資本登記的條件,取消限制公司最低注冊資本的條件,工商登記事項不再要求公司實收資本。”13年11月,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提出: “減少資質認定項目,先證后照改為先照后證,逐步取消注冊實繳登記制,改為認繳登記制。”2013年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即通過的《公司法》修正決議案,對公司法中相應的資本制度進行了及時修訂,是以立法的方式對改革成果進行的確認。
2.經濟背景
市場經濟實踐中存在的矛盾日益尖銳,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導致我國GDP增長率驟然下滑,造成日益嚴峻的就業形勢,13年被稱為“史上最難就業年”。促使政府取消企業的設立門檻,降低企業融資成本,以為新一輪的經濟增長提供動力,提升就業率。
3.實踐背景
原公司法規定的資本制度在法律實踐中遇到了諸多問題,虛假出資、抽逃出資、虛報注冊資本等違法現象層出不窮,實踐中存在大量中介機構以墊資的方式偽造不真實的驗資證明,而I商部門的審查流于形式。這就造成法律規定的注冊資本起不到保護債權人、保障交易安全的作用。
二、13年公司法改革后仍屬于法定資本制
我國公司法制定之初,受長期以來“資本不實、公司濫設、皮包公司”等現實問題的困擾,出于保障公司償債能力及社會交易秩序的立法目的,對公司資本采取強制干預政策,實行嚴格的法定資本制。
實踐證明,法定資本制存在很大的缺陷其一,限制了公司設立者的自主性,使得注冊資本及其結構無法適應公司的實際需要;其二,不利于公司的盡快成立,高額的最低資本額及其一次性繳納制度剝奪了財力相對貧乏者的投資機會;其三,公司成立之初就已籌集大量資金,導致公司資產閑置和積壓,難以靈活應對實際需要;其四,公司注冊資本確定的要求,使公司增資或減資極為繁瑣,有礙于公司資本的變更,甚至可能導致因此而錯失市場機會。這些缺陷對于資本要求較高的股份有限公司來說,表現得尤為明顯。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這種古老僵化的法定資本制嚴重阻礙了我國公司的發展,同時順應20世紀以來,廣泛大陸法系國家改革法定資本制、向授權資本制改革的國際潮流,我國13年公司法在公司法資本制度的形成上修改05年的分期繳納制,確立了認繳制。
13年改革之后,我國公司法資本制度盡管有所突破,但仍保留了法定資本制,尤其表現在股份有限公司的資本形成制度當中。法定資本制與授權資本制的區分主要在于資本發行以及增資程序;13年公司法修改之后,雖然采完全的、無限制的認繳制,不必發行資本的全部,也沒有最低注冊資本額以及首次出資額的限制;但在公司成立后的增資程序上,仍然必須經股東會決議,變更公司章程的新股發行程序。即只在繳納的方面放開了,實質上仍然屬于法定資本制。
公司法資本制度的此次改革具有積極意義:一方面政府放松了市場準入的管制,為投資者創造出自由、公平的市場環境;另一方面實行簡政放權,加強了企業的自主經營權,使其獲得充分的生存和發展空間。
三、13年公司法資本制度具體內容修改的創新
從總體上來說,2013年公司法的修改實現了重大的突破,其創新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廢除法定注冊最低資本限額,實現由資本信用觀念向資產信用觀念的初步轉變
最低資本額制度由93年公司法的確立到05年公司法的放松、再到13年公司法的完全廢除,是應當予以認可的。
首先,注冊資本最低限額是法律為公司的注冊資本設立的最低底線,是公司設立的必要條件。立法者的設立初衷在于保障公司最低的債務清償能力,降低公司從事風險經營的成本。然而實踐與美好的愿望存在很大的出入:最低注冊資本額極大地提高了公司設立的成本,降低了公司的運營效率,并沒有起到為交易雙方提供準確判斷公司信用強弱的作用。此外,過高的最低資本額標準超越了許多投資者的負擔能力,過高的設立公司的門檻,給投資者造成了不必要的障礙。
其次,具體應當如何規定、規定多少最低注冊資本,關鍵取決于投資者自己對于所經營的規模大小、行業風險、實際需求等因素的判斷,而非立法、司法機關的決策,這完全是投資者自由、企業自主、市場自律的問題,應當有投資者、企業自主決定。
其三,公司的信用基礎取決于動態資產而非靜態資本,這種靜態的資本極易造成對公司信用能力的錯誤判斷。 “進言之,是公司資產的規模與資產的有效性兩個因素決定了公司對外承擔責任的范圍和條件。”債權人只有關注公司資產的規模、資產的可變現性和可轉移性,才能實際把握公司的責任財產。
廢除法定注冊最低資本限額,有利于鼓勵投資,開拓各種投資資源,促進整個社會市場經濟的發展。弱化了資本信用,強化了資產信用,有利于正確認識資本對保護交易安全和債權人利益的作用,同時加強了對公司資產穩定和流動的監管和控制。
2.改實繳制為認繳制,取消貨幣出資比例,尊重公司的意思自治 在注冊資本的出資比例、繳納方式和期限上,我國一直實行法律的嚴厲約束和管制。實繳制體現的是法律的強制干預,而認繳制則排除法律強制干預的因素,由當事人通過公司章程自行決定如何繳納注冊資本,彰顯出股東和公司章程的自治性,不同于實繳制對強制干預的依賴,認繳制體現出對公司自治的尊重。
此外,取消出資履行的期限限制,并不意味著股東出資義務不復存在。這種沒有規定履行期的出資義務可以理解為股東對公司無期限的債務,履行期限是否存在只決定債務的不同類型,而不能否認出資義務的存在。
應當注意的是,對于采取募集方式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以及現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銀行業金融機構證券公司等,仍然保留了舊公司法的規定:注冊資本為在公司登記機關登記的實收股本總額。這是考慮到以募集方式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中有公眾認股人的存在,涉及到公眾利益,也難以實際操作;這些特殊主體、特殊行業由于政府管理以及自身的特殊性,在實繳注冊資本上要求較高,為了維護金融穩定,世界各國普遍要求金融機構具備相當數量的實繳資本,對其實施審慎監管,所以對于這類公司或行業暫不實行注冊資本認繳登記制。
3.廢除強制驗資制度,減少行政干預
公司法改革之前,要求出資人或發起人依法在繳納股款后,經驗資機構進行驗資。由此可見, “實繳制是與強制驗資要求共為一體的,強制驗資要求是實繳制的外觀標簽。”完整理解的實繳制即,在實質上法律對資本的繳納進行直接干預和限制;在形式上則體現為公司登記機關通過燕子程序對資本的繳納實行行政管制,當事人可以自主選擇進行公司的自行驗資。當然,仍然實行實繳制的公司則一并的仍需履行驗資程序。
13年公司法改革在觀念上由“事前預防”轉變為“事后規制”,英美法系國家存在完善的事后懲罰機制,在其土壤上授權資本制相對比較成功。而目前我國尚未建立完善的自然人信用制度;事后救濟、事后規制機制,因此很容易對債權人的利益構成風險。總體來說,此次改革相較以前更好,但也存在缺陷,仍然需要相應配套機制的建立和完善。
四、公司法資本制度的改革建議
1.注重資本制度立法的科學化和體系化
2013年公司法的修改很大程度上是在行政權的引導下進行的強制改革,公司法本身的精神和依據并沒有作出相應的調整,這種改革不是由法學理論引導的自然變革,而是出于行政權力的壓迫,倒逼公司法的改革,是不符合公司法的內在邏輯和體系要求的。這就導致了公司法形式和實質相脫節,學理和實踐落后于法律形式。
“一直以來,從立法到司法乃至整個公司法的學理,中國公司法都表現出鮮明的、貫穿始終并協調一致的資本信用的理念和法律制度體系。”在資本制度上,公司法貫穿了資本確定、維持、不變的基本原則;在股東出資制度上,公司法實行嚴格的出資形式法定主義。整個公司資本制度規范體系建立在意資本維持原則為核心的資本三原則的基礎之上,以資本信用為理念,為了嚴格防控公司資本的不當減少,規范的設計體現出強制性、禁止性的特征。
13年公司法資本制度修改以后,資本確定原則完全被廢棄,資本維持原則也面臨理念更新和制度調整。而在公司資本內在價值理念發生徹底變革的情況下,立法只是對資本繳納制度和最低資本限額進行了局部修改,并沒有對公司資本制度的整個規范體系做任何修改。只注意到修訂法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需求,對于公司立法的體系化以及科學化并不重視。這就給我國公司法制度功能的實現造成了障礙和隱患,既有公司法規范體系的矛盾和沖突將會日益明顯。
2.改革公司資本形成制度
授權資本制具有籌集資金靈活、資本利用率高、利于公司設立和變更等優點,但也存在很大的法律風險:其一,容易引起公司設立中的投機和欺詐等非法行為的滋生;其二,不利于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僅僅是一種名義資本;其三,公司的財產基礎缺乏穩固性,不利于維護交易安全。基于授權資本制的種種弊端和誤導性,為徹底解決授權資本與實際發行資本不一致的問題,目前澳大利亞、英國和美國絕大多數州均在授權資本制基礎上確立了,以申明資本為公司章程載明資本的新的公司資本制度。
這種“申明資本制”,是值得我們借鑒的。董事會可以在公司運營過程中自主決定發行新股,而不像以前那樣受授權資本額的限制。聲明資本制可以克服傳統的授權資本制授權資本不確定的弊端,保護債權人的利益,維護交易安全,是建立在資產信用觀念上的先進的制度,可以作為我國公司資本制度改革的方向。
3.徹底實現由資本信用觀念向資產信用觀念的轉型
公司的信用基礎到底在于公司的資產還是資本,是公司法制度建構基本依據的重大問題、基礎問題,指導整個公司法體系的建構,徹底實現由資本信用觀念向資產信用觀念的轉型是基礎的、根本的、至關重要的問題。
一直以來,資本信用是中國公司法制度建構的基本依據,“在資本信用理念和相應法律制度體系下,資本的作用被神化,人們對資本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崇信,產生了難以擺脫的信賴或依賴。”而事實上,完全依賴注冊資本來維持交易安全是很大程度上的誤解,實踐當中,將公司償債能力完全寄托于注冊資本實際上是一種虛幻。而事實上,完全依賴注冊資本來維持交易安全是很大程度上的誤解,實踐當中,將公司償債能力完全寄托于注冊資本實際上是一種虛幻。
我國學者很早就認識到公司資產對保護交易安全的重要作用,江平教授最早在《現代企業的核心是資本企業》一文中提出“資本信用”這一概念,所謂資本信用,包含了公司注冊資本信用和公司全部資產信用,并明確提出公司的主要信用在于公司的“凈資產”。趙旭東教授也在“從資本信用到資產信用”一文中提出應當打破對資本信用的迷信,公司交易以資產信用為保障。
公司的注冊資本是靜態不變的、只是依法登記的觀念上的存在,一旦公司成立,登記的注冊資本隨即轉換為公司的資產。公司資產的構成除原始資本外,還包括其他資產,如利潤積累、借貸資金等。公司資產是動態變化的,它隨著公司的生產經營活動發生變化。
公司以其擁有的全部資產對債權人負責,以此承擔獨立責任,雖然資本是公司資產的基礎決定因素,但公司承擔對外責任的實際范圍取決于公司的實際資產而非注冊資本。公司經營的存續時間越長,注冊資本與實際資產的差額也越大,有可能出現資本與資產的完全脫節。因此,公司資產才是考慮公司對債權人清償能力的關鍵所在。
因此,我國公司法應當徹底實現向資產信用觀念的轉型,只有在此基礎上構建的整個公司法資本制度體系,才最有利于保護債權人利益,保護交易安全。
可見,13年我國公司法的修改回應了當時代的政策與經濟訴求,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具有積極的作用,但改革是不徹底的、不全面的,還存在一定的弊端。還需要我們在理論中探討,在實踐中積極探索,找到最適合我國國情,最有利于我國政治經濟發展的公司資本制度,改革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