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文志
才華顯露,
一躍成為文壇新星
喬羽,1927年11月16日出生于山東濟寧,著名詞作家、劇作家,現任北京大學歌劇研究院名譽院長。喬羽幼時家庭生活拮據,靠哥哥做店員維持生活,高中期間當過小學教員。1946年杏花盛開的時節,19歲的喬羽因貧窮和戰亂,告別正在就讀的中西中學(現濟寧一中前身),經中國共產黨地下工作者的引薦,秘密進入晉冀魯豫邊區的北方大學就讀。這個時期的喬羽對哲學、政治、經濟學頗感興趣。這時,他從學校里被抽出來深入農村參與土改工作,寫出了12萬字的《黨爾砦土改經驗調查報告》。土改工作團團長王任重對這篇觀點鮮明、邏輯嚴密、文筆流暢的調查報告贊不絕口,下令立即把喬羽調到冀南區政策研究室。
然而,王任重的任命最終因中共中央的“這批學生誰也不能動,留等解放全中國統一使用”的命令化為泡影。這篇調查報告被當時的《冀南日報》加版轉載,對推動當地的土改工作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也成了喬羽最早的成名作。這年喬羽才20歲。1948年,華北聯合大學與北方大學合并為華北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的前身),他被調入華北大學三部創作室開始搞專業創作。當時,他在創作上只以歌詞和劇本為主,他創作的《我的祖國》《人說山西風光好》等歌詞一經譜曲,便在社會各界廣為傳唱。1956年,喬羽與時佑平聯合創作了電影文學劇本《紅色少年行》,后被改編成電影《紅孩子》。
1960年,喬羽創作了電影文學劇本《劉三姐》,歌頌了美麗、智慧、勇敢的民間歌手劉三姐,該劇本帶有濃郁的地方民族色彩。1964年,喬羽還參加了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詩詞部分的寫作。粉碎“四人幫”后,喬羽與樹園等人聯合創作了話劇《楊開慧》。在喬羽的眼里,寫歌詞并不是高貴神圣的創作。他經常說:“我一向不把歌詞看作是錦衣玉食、高堂華屋。它是尋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飯、粗布衣,或者是雖不寬敞卻也溫馨的小小院落。”
有人說喬羽玩“土氣”極為地道。他的知識結構可以形象地說是從民間奠基而又遍讀古書搭起了架子,又以古今中外的各種“雜書”填充了門墻。于是乎,人們聽到了再平常不過的歌詞,如“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人說山西好風光,地肥水美五谷香”等樸素精煉的歌詞。喬羽說:“我不喜歡涂脂抹粉,喜歡直來直去的大白話。”其實,他的歌詞看似極普通的語言,但是只有他最能深刻體會它們是“容易寫,寫好難”。
比如有一首歌詞,喬羽經過了整整數十年才成文。在喬老的記憶中,他有過這么一段美妙的“遭遇”:有一次,他回到家中,打開臥室的窗戶,倏地飛進來一只撲閃著金黃色翅膀的蝴蝶,它飛得自在而得意,歡快而輕柔,就像一位老友似的在墻邊盤桓了好幾圈。他吃驚地看著這只小生靈,絲毫沒有驚動它,直到它又從窗口飛了出去。那時,一種親切而圣潔的情感充盈了喬羽的心靈,但是這種情感在當時并沒有形成文字。25年后,也就是1988年,喬羽提筆寫到詠嘆友誼的歌詞《思念》時,才把沉淀在心中的那一段回憶重新開啟,寫就了又一首經久不衰的好歌。倘若他的心中沒有一只鮮活的蝴蝶,沒有對舊友深沉的思念,這種感情與形象絕對無法融合,而他偏偏將二者聯系到了一起,而且融合得那么巧妙,生動而又深沉。
神州同慶,
把美好和祝福送給人間
說到喬羽老先生的歌詞,其間的故事一抓一籮筐,最有趣的當數寫《難忘今宵》這首歌的過程。喬老說,當年寫作這首歌詞,前后用了兩個小時。那是1984年,在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的排練現場,當時的總導演黃一鶴突然覺得缺少一首與整臺晚會相映襯的歌曲,于是匆匆地來到喬羽的辦公室,開口便直接向喬羽要歌詞:“你馬上給我寫首歌詞,春節晚會上要用。”喬羽很吃驚,反問:“你說馬上是什么概念?”“就是現在,我坐在這里等,寫好就拿走!”喬羽見黃導急得不行,但是又無法當場寫就,于是就讓他先回去,約定第二天早晨5點一定交稿。
送走黃導已是第二天凌晨3點,而且事情來得太急,黃導連要寫什么內容也沒有交代。喬羽已顧不上詢問什么了,他聯想起當時的晚會,大年三十家家團圓,人人都有美好的祝福,這應該是值得人們永遠紀念的日子……想到這,他的靈感驟來,下筆疾如春雨,揮毫立就。早晨5點,喬羽將這首歌詞準時交到了黃導手中。
《難忘今宵》旋律舒緩、悠揚,詞意親切、邃遠,易于貼近觀眾的心,易于上口傳唱,更具催動情感的張力和滲透力,既道出了盛筵將散、深情告別時的真摯祝福,又表達了對來年再相會的無限期盼和良好祝愿,再配上李谷一嘆聲輕柔的唱法,讓人回味無窮。1986年,《難忘今宵》獲得中國音樂“晨鐘獎”。
在《難忘今宵》的歌詞里,我們能看見一種文藝的通俗易懂和簡單明了。22年縱橫春晚的《難忘今宵》,以其濃厚的情感、深厚的底蘊、優美的旋律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人。
喬羽寫《最美不過夕陽紅》時,曾這樣說過:“我寫《最美不過夕陽紅》是想表達我對人心的一種感悟。我并沒把老年人寫得那么慷慨激昂,如‘小車不倒只管推,年輕可以,老了還怎么推呀,再推不就散架了嗎?又如‘不用揚鞭自奮蹄,有人老得連走路都勉強,當如何奮蹄?還有‘老驥伏櫪這些詞,那都不是我的話。我不能重復別人的話,那該怎么說?我只想說,晚年是美麗的夕陽,是晚開的花,是陳年的酒,是遲到的愛,是未了的情……”
心懷祖國,
用歌聲表達內心大愛
電影《上甘嶺》的主題歌《我的祖國》也是喬羽的代表作之一。這首歌詞寫于1956年夏天。喬羽寫作時,給這首歌定名為《一條大河》,發表時被編輯改成了《我的祖國》。《我的祖國》的詞曲創作任務完成之后,長春電影制片廠請當時一批國內擅長唱民歌的歌唱家試唱,結果都不盡如人意。當時,喬羽忽然想到并提出請郭蘭英來唱,郭蘭英一唱,在場的人都拍手叫好。錄音是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進行的,那時,人們基本上沒有版權意識,電影還沒上映,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便向全國播放了這支歌。很快,城鄉處處都回蕩起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每每說起電影《上甘嶺》,說起《我的祖國》,喬羽都會激動良久,仿佛半個世紀前的一景一幕猶在眼前。創作時,他問導演對歌詞有什么要求,導演說:“只希望將來片子沒人看了,而歌卻能流傳下來。”喬羽陷入了沉思。這是他寫過的1000多首歌中最犯難、壓力最大的一首。提筆躊躇,四顧茫然,他坐在桌子前,卻怎么也寫不出來。喬羽明白大家都在等他,苦憋十幾天后,他終于思如泉涌,一口氣寫下了三段歌詞。喬羽說,對大多數人來說,祖國并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在這首歌詞背后永遠是記憶中家鄉門前的那條河,一望無際的田野,辛勤勞作的親人,而河上發生的事情與生命息息相關,寄托著一方百姓的喜怒哀樂。
喬羽認為,現在不少年輕的詞作者在兩三年內就能創作出幾首受人們歡迎的好歌,這說明詞壇人才輩出,是個好現象。相比之下,自己從事歌詞創作幾十年,可流傳下來的也就那么十幾首。喬羽說過這樣一個觀點:歌詞最容易寫,也最不容易寫。最容易寫是因為它簡短,便于應付社會的迫切需要;最不容易寫,是因為它雖然簡短,卻要創造一個完整的世界……當然,喬羽的創作中也有一蹴而就之作。20世紀50年代,電影《祖國的花朵》導演找到時年27歲的喬羽,讓他為電影插曲寫歌詞,給他的時間只有一周。喬羽帶著新婚妻子佟琦去了北海公園,租了條船,在水上泛舟,恰巧碰到一群少先隊員,喬羽就和小朋友們比賽劃船。兩槳斜插水中,小船隨波起伏,喬羽的靈感緩緩流淌了出來:“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就這樣,他三天出詞,歌曲一炮走紅。
詞壇不老松,
終生笑對功名利祿
喬老與夫人佟琦一路走來,相互忍讓,相互攙扶,婚姻幸福美滿。晚年時,大家尊敬地稱喬羽為“詞壇泰斗”“詞壇不老松”,但是喬老對此均付之一笑。當學生稱他為“音樂文學界的泰斗”時,喬老認真地說:“我反對泰斗的說法。泰斗是那些永遠明亮的,指引方向的,而我只是一個歌詞作者罷了。現在一些報刊上動不動就稱人是‘著名的,然后就是大師、泰斗。這是一種浮躁的社會現象。沒有人會說‘著名的魯迅,我們只說魯迅先生就可以了。曹雪芹寫了《紅樓夢》,不用說他著名,因為一提起他的名字人們就會肅然起敬。”
喬老平常愛啜幾口酒,抽幾口煙,也愛廣交朋友。他把一天的時間劃分為兩段,上午閉門寫作,謝絕來訪;下午時間自由安排,或接待來訪者,或找老朋友聊天,或散散步。他還喜歡釣魚,尤其喜歡雨中垂釣。從他那兒,你可以領悟到許多原不曾經意的東西原來那么有學問;你可以領悟到心靈可以真的不為浮名和積習所累;你可以領悟到許多艱辛只需當時看開,以后便可作為談資和玩笑。這一切,用喬老的歌詞形容最好不過:青山在,人未老。
如今,喬老年事已高,對于文藝界的事,他很少過問。當聽說現在一些歌詞作者很“高產”,腦袋一轉就能出一首歌時,喬老脫口而出:“人家那叫有才啊!我可寫不出來!”喬老創作的那些歌曲,今天聽來依然耳熟能詳,可他卻說那都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寫出來的。
喬老幼時受其父文學熏陶,4歲時已能識字3000個,《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讀來全不費勁。小時苦讀,很早便懂得了格律詩、樂府和古今民歌。由于博聞強記,又有來自祖國山水與文化的浸潤,這些為喬老的歌詞創作夯實了基礎。喬老一生共創作過多少首歌詞,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常有聽眾來信問他,哪兒能買到他的作品選集,喬老說他至今沒有出版過一本歌詞選集。喬老的案頭擺放著許多中青年歌詞作者出版的集子,它們大多也是由喬老作的序。喬老本人的大量優秀作品卻未能結集出版,這大概是他甘于寂寞的緣故吧。
回顧往事,喬老常用這樣三句話自勉:“不為時尚所惑,不為積習所蔽,不為浮名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