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輝煌的時刻

■ 邱雷蘋

中學時，學校搞了個課題研究，每個人都要提交一個想法。負責我們的是我們的地理老師，她讓我們在紙條上寫下自己好奇的問題。那時的我很叛逆、自負，覺得這些東西無聊，也覺得自己最厲害，相當痛恨應試教育。所以，就像惡作劇一樣，我寫的問題是“為什么我的積木搭得這么好，學校卻不開積木課”。我想，有本事就給我過唄。

我以為老師會在讀完我的紙條后笑笑，然后把它扔在一邊，讀下一張。這也是我希望的，于是我托著腮，準備等她把我的紙條扔了就睡覺。

可我永遠忘不了她讀我的紙條時眼睛忽然泛出的光。她問：“第三組誰是邱雷蘋？”我睜眼，舉手。她說：“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棒，你愿意做這個課題嗎？”她又張望，“有人想和邱雷蘋一起做這個課題嗎？”一個長著娃娃臉的男生舉手。

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開始做這個開玩笑一樣的課題了，要知道其他人的課題可都是塑料回收、科學健身之類的。

政治老師點名對我說不行就停，到時候是年級答辯，可別丟了班級的臉。我不服了，而地理老師更不服。

這篇論文的內核是“呼喚想象力”。我不停地找數據，研究樂高，寫論文。“娃娃臉”也找了很多資料，事兒也不少。

可地理老師才是最辛苦的，我不知道她是上哪里找的那么多資料，她每次單獨找我都會給我多提供好幾個方向，和我說哪個還行，哪個還可以，甚至論文有些地方都是她幫忙寫的……后來我才知道，這都是她熬夜弄的。她太遷就我了，班級的其他三個選題因為相對規范和成熟，她花在上面的精力遠沒有我的課題多。

她對所有學生都如春風化雨，我從沒見她發過一次脾氣，現在回想起來不僅感動，甚至有些震撼 —— 她于當時的我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呢？她包容了我所有的叛逆、傲氣，甚至孤獨。

或許那天她拿起那張紙條看到我的那一刻就看透了我諸多的本質 —— 我一天說的話不超過五句，一個朋友也沒有。后來“娃娃臉”說，他一直覺得我很酷，但不知道怎么接近我。

最后論文答辯那天，我拿出一張紙，上面滿是我寫下的文字，我看著她，說答辯時我想把這些念出來。上面是我的控訴—— 那時的我像個憤青，時刻覺得這個世界在拒絕我的才華。她看了我寫的東西，沉默了很久，說：“你想清楚了，這些念出來，評委不一定會喜歡。”我默默點頭，決定時間夠就念，不夠就不念了。

其實之前我們排練過幾次，我心里清楚時間是不夠的，這些話可能念不出來了。

輪到我答辯了，這是我第一次上臺，多功能廳里坐著兩三百號人，我的腳開始狂抖，但我的演講天賦似乎還可以，進入狀態后就沒壓力了。只剩一分鐘的時候，我還有三頁結論沒講，可我做了個自己之前都沒想到的決定。我放下話筒，走上前三步，從襯衫的前口袋里掏出那張紙，緩緩展開，隨后拿起話筒。

接下來的五分鐘，是我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之后的日子里，我無數次在夢中重溫那一幕。

我把那段話念出來了。氣勢恢宏地，把所有的人鎮住了，我記得前排幾個打瞌睡的兄弟都把背挺直了。

最后我的名次是年級第六，獎金是90元錢，我們給地理老師買了個水晶球，后來很長時間它都被擺在她辦公桌上。

班主任第二天笑瞇瞇地告訴我有好幾個老師打聽我，說他們很喜歡我。

可后來我越想越覺得愧疚，這份論文地理老師耗費的心血比我們都多很多，尤其是結論 —— 那最后被我完全略過的地方。那里她研究了很久，怎么打動評委，怎樣盡量嚴謹。本來就是很“野路子”的選題，這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天我走到地理老師面前，低著頭和她說了許多話，表達了我的愧疚，我還想說，卻被她打斷了。

“邱雷蘋，你告訴我，你做這個課題的時候，最后把想說的話當著全年級同學的面說出來的時候，開心嗎？”我愣了愣，然后點頭。她點點頭，拿起桌上的水晶球，朝我晃了晃，然后微笑著說：“開心就好了，你很棒。”我哭了，那是我中學時期唯一一次流眼淚。

之后的很久我都在想，一個好的老師究竟能在人的成長中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我是個成績不好的頑劣學生，也對分數這種東西深惡痛絕，只能消極抵抗。而這時有一個老師站出來，她告訴我我很棒，告訴我我是一個有才華的人，絕不該被埋沒。成績差并不說明一切，我也可以比誰都更耀眼，也可以有屬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我撿起了從沒及格過的數學，撿起單詞表，我明白分數雖然不能說明一切，卻是必須利用的一項工具。從此我從個差生開始起步，最后考進了一所本科學校。

我很慶幸自己當時的選擇，也更慶幸有那個老師教會了我作出這個選擇。

我想起《墊底辣妹》中，那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才”的女主角看著自己怎么努力也提不上去的分數，紅著眼眶問補習老師：“我是不是很笨，為什么怎么努力都沒有用？”

我忘不了那位補習老師認真的回答。

“被說成是渣子的學生可能真的覺得自己就是那樣子，可能會變得無法再相信自己。我也曾這樣，所以，就算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也想拯救那樣的孩子。你只是缺少一個從不放棄你的人。”

愿每個人都能遇見自己生命中那個從來不放棄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