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己笙
遠自皇王,近及帝霸,偏安鼎立之君,穴烏窮漠之長,莫不范冶五金,均徹萬有,使黃布赤友、人龜地馬、一刀兩柱、夷面焉文之物,既騫鶩于區中,亦翔踴于荒外。功用侔神明,權樞匹人主。
——《泉志·序》
面文楷書旋讀,遼代天祚帝耶律延禧天慶年間(1111―1120)鑄行。鄭家相《遼錢考》一書記載,“大遼天慶”是遼天祚帝天慶年間鎮庫錢(一說賞賜錢)。大遼是國號,天慶是年號,所以大遼天慶系國號兼年號錢。
遼代建國210 年,共有9 位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在位25 年,是遼代最后一位皇帝。天祚帝執政初期,遼國己是內憂外患,國力頹廢,戰火連連。1114 年(天慶四年)9 月,女真首領完顏阿骨打率兵發起江州之戰,遼軍大敗,同年10 月阿骨打又發起出河店之戰,遼軍再敗。1115 年(天慶五年)9 月至12 月,阿骨打戰領黃龍府,之后又進行護步答岡會戰。與此同時,遼國內也發生多次叛亂,致使遼軍損兵折將,遼政府元氣大傷,首都上京臨潢府(今內蒙古巴林左旗)和大部分地域被金國戰領,耶律延禧成為流亡皇帝。1125 年(保大五年)耶律延禧在在山西省懷仁縣被金兵俘獲,1128 年病逝。
有遼一代,遼宋西夏戰和不定,各自之間的交往較為密切,在多方面都彼此影響,但是縱觀遼朝210 年之歷史,錢幣的鑄造風格基本一脈相承,旋讀漢文,隸兼八分,制作不若宋錢,筆意粗拙,色澤偏紅。紛亂的局勢之中,穩定的鑄幣風格或許也寄托了遼人心中的一絲溫情,同時也看得出契丹對自身族群特性的保持,作為一個游牧政權能夠歷200 年始滅,蘊藏在錢幣中的這股堅守未嘗不是一因。此幣是耶律延禧執政中期所鑄,用于鎮庫及獎賞,鑄量極少,此后耶律大石率眾西遷,逃亡過程中,此幣多有散失,更加顯得其稀見,因此此幣有較大的收藏價值和升值空間。

①大遼天慶 光背尺寸:41.8mmx2.5mm 重21.65g

②利用通寶 背文橫壹分尺寸:40.5mmx2.4mm 重22.3g

③乾元重寶 背重輪四日尺寸:35mmx4.2mm 重22.6g
面文楷書直讀。康熙十二年,即公元1672 年。平南王尚可喜告老請歸遼東,以子之信留鎮,清廷意欲借此撤藩,7 月,吳三桂,耿精忠亦請撤藩試探朝旨,清廷準允,遂定反計。11 月,吳三桂殺云南巡撫朱國治反,自立為王并于1674 年在云南鑄行“利用通寶”。自古以來,改正朔、易服制、行錢幣便是改朝換代所必為之事。
吳三桂不復行明幣,而令鑄新幣,其“反清復明”之口號僅為騙局遂可知矣;人心向背,三桂之敗,亦可知矣!錢幣雖小,卻可洞見一時代之機運。從1674 年直到清代中后期,在漫長的200 多年里,“利用通寶”夾雜在清朝錢幣中流通,直至民國初年才停止使用,它流通時間之長,創下了歷史上各起義軍和反朝廷政治集團所發行的錢幣之最。
吳三桂是明代遼東總兵,李自成占領北京后,本已經打算投降闖王,但是其父在李自成嚴查京城官員財產的行動中備受沖擊,遂告知吳三桂莫降;此后李自成手下大將又擄走了他的愛妾陳圓圓,吳三桂“慟哭三軍皆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便接受了多爾袞之意,引清兵入關,擊潰大順政權,與陳圓圓之愛情故事此后為人津津樂道;但氣節之虧,又為滿漢皆所不恥,康熙特命將其編入《明史·貳臣傳·乙編》。
清廷占領北京后,封吳三桂平西王,為當時“三藩”中實力最大者,合兵勇5 鎮15000 人,另有鄉勇數萬。吳三桂為了不失兵權,不斷請纓,轉戰西南,滅南明永歷政權,于越南擒獲朱由榔;后又不斷攻打云貴吐司,占據了云南、貴州等地區,直接干預西南地區人事,由吳三桂所薦引之人皆被稱為“西授”。吳三桂1674 年7 月在湖南衡陽稱帝,國號大周,1678 年10 月病逝。此幣為“利用通寶”中的折十大錢,鑄造量少,有較高的收藏價值。
面文楷書直讀,又稱乾元大錢。唐代乾元元年(公元758 年)唐肅宗李亨開鑄乾元重寶,一枚可換十枚開元通寶,之后又開鑄重輪乾元重寶,一枚可換五十枚開元通寶(此幣為重輪錢),當時乾元重寶和開元通寶均為流通貨幣,開元通寶為小面值貨幣,乾元重寶為大面值貨幣,這也不難看出,在河北盡失,東南錢糧受阻的情況下,登基于靈武的唐肅宗面臨著怎樣的財政壓力。
鑄造于此一亂世的乾元重寶,承載著大唐那份最悲壯的蒼涼歲月,但也飽含著其堅韌不拔的頑強毅力,即是盛世落下帷幕的一曲悲歌,也是大唐世運再起的鏗鏘戰歌。乾元通寶就這么立于大唐的節點之上,往前是無盡繁華,往后是蕭瑟復再生,殊不知又有哪枚錢幣能如這般承載世運之變遷。“安史之亂”爆發后,由于唐玄宗李隆基諸多決策失誤,主要在其過分急于平叛,不欲堅守以待敵內邊,先貶封常清而失洛陽,再陣斬高仙芝而亂軍心,后力促哥舒翰出戰而失潼關,導致本來已有轉機的平叛頓失好局,朔方之郭子儀、李光弼,河北之顏杲卿諸人的努力盡皆付諸東流。
長安既己失潼關天險,玄宗遂不得已“南幸成都”,當時世界上最繁華之都市,遂被叛軍蹂躪,殘破不堪。玄宗逃至馬嵬坡時,金吾衛反叛,殺死楊國忠全家,玄宗不得已賜死楊貴妃,以此安定軍心。此后,唐玄宗入蜀,而北上的太子李亨,則于公元756 年7 月,在朔方軍郭子儀等將領的支持下,于寧夏靈武(今銀川)繼位。之后唐肅宗李亨以郭子儀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統領軍隊,光復二京,但隨后的鄴城之戰,雖集結九節度之力,但因不設指揮而以魚朝恩為軍容使,唐軍大敗,史思明降而復叛。本該此時平定的安史之亂,直到唐代宗寶應二年方才平定。唐肅宗李亨是唐代唯一在寧夏靈武登基的皇帝,為寧夏歷史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此錢幣鑄造量小,深受廣大泉友的青睞。
面文楷書直讀,清代文宗咸豐年間(1851――1861 年)鑄,該枚咸豐重寶的鑄造,正值清廷最動蕩的時期,太平天國、捻軍、第二次鴉片戰爭交織在一起,清政府為解決財政危機,鑄造了大量錢幣,種類繁多,面值巨大,這也使得咸豐年間的通寶體系,成為了中國歷史上最復雜的分類模式,而這枚重寶面額較大,更是較為稀見。這種寶福局背邊緣紀重大錢,均為賞賜錢。
咸豐所處的時代,正是李鴻章所謂的“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是中國歷史上最動蕩不安的年代。從19 世紀初開始,尖銳的社會矛盾已使中國社會漸漸臨近又一次改朝換代之局。嘉慶和道光君臨天下的幾十年間,一面是士林風氣由饾饤瑣碎轉為憂患意識,一面是民間愁苦在積累中化為躁動。鴉片戰爭后,改朝換代的社會力量大大發展起來,并按不同的渠道匯集成流。這些力量,比之東漢黃巾,唐末黃巢,元代紅巾,明季李自成,在規模上分布更廣,其構成也更為復雜。而其中影響最大,波及最廣的則是最晚興起而后來居上的拜上帝會,即后來使得整個東南神州板蕩不定的太平天國。不僅南方有浩浩蕩蕩、旌旗萬里的“老兄弟,新兄弟”,六朝古都、江南富庶之金陵落于太平天國之手,數千年來改朝換代之際運又再度出現;整個沿海更遍布洋人的堅船利炮,洋人一路北上乃至攻入北京,逼得車架北狩,華夷顛倒,上國帝京一夜成為夷狄世界。
曾經的圓形方孔錢蘊含著中華兒女對天地的構想,錢幣中亦是一個古樸的中華世界,而在近代的變局之中,白銀似乎更適合成為時代的寵兒,古樸的銅錢被擠在角落,唯有當朝廷危機萬分之時才又想起這有些遲笨的“老兄弟”,銅錢倒也不在意正是他曾經拋棄了自己,淡淡地說“好吧,看來你確實遇到麻煩了。”便毅然用自己垂老的身軀,在夕陽下支撐起他那同樣衰邁的老伙計,挨過眼前這未有的困局。迎著最后的一抹殘陽,嘆道“你我終究都是即將被這歷史塵封之物,不過這最后一段路還能和你一起,倒也不壞。”帝國的余暉拉得很長很長,這最后的一絲溫情也在歲月中漸漸定格。
面文楷書直讀,明代熹宗朱由校天啟元年(1621 年)始鑄,朱由校在位7 年,鑄幣種類繁多,這種背十一兩大錢較為罕見。
老話常說,觀其人知其事,這可真是不錯。單是看著天啟七年間紛亂的幣制,也不難知道這位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帝,在晚明時面對爺爺萬歷留下的爛攤子是怎樣的掙扎。天啟帝不同于個性倔強的弟弟崇禎,遇事無甚主見,外有魏忠賢閹黨專權,內有客(qie 四聲)氏攪亂后宮,二人聯手更是牢牢把控朝政。為打壓東林黨人,羅織各項罪名,東林之代表人物楊璉、左光斗都慘遭迫害;遼東經略熊廷弼同樣受讒言而被賜死。從而政亂于內,兵敗于外,遼東局勢極端惡化,致使最后只剩寧遠孤城,防線被擠壓于山海關一線,原本沒有大憂的滿洲,頓時成為肘腋之患。
時局混亂不堪,但天啟帝毫無整合大局之心更無此能力,任由閹黨胡作非為。原先之齊、楚、浙三黨都依附于魏忠賢,東林固然多忠貞之士,但在黨政中也死咬一口氣不放,朝堂盡為意氣之爭,不論對錯;彼所論吾必攻之,朝政安得不壞,江山安得不亂?政令就如此在黨政中不斷反復,幣制正是此中一個側面。臣已如此,君又何為?
天啟帝之荒誕更是亙古所少見,明帝多有奇怪癖好,然則多在大端,唯獨天啟帝熱衷于木工,于宮中親設工坊,每日必要于此鉆研不少時間,并且每當開始木匠活,便心情愉悅,魏忠賢當然不會錯過良機,他常趁朱由校引繩削墨得意之時,或有急切章疏,奏請定奪,識字女官朗誦職銜姓名畢,玉音輒曰:“朕已悉矣!汝輩好為之。”諸奸于是恣其愛憎,批紅施行。或許紛亂的幣制也同天啟帝對新工藝之追求有關?這當然只是戲話了。

咸豐重寶 背文一百 滿文寶福局邊緣計重五兩尺寸:64mmx4.5mm 重90.55g

天啟通寶 背文十一兩尺寸:45.7mmx2.2mm 重29.4g

大觀通寶 光背尺寸:41mmx2.3mm 重15.7g
天啟皇帝一生于己荒誕,但唯獨對自己的弟弟即后來的崇禎皇帝倍加重視,極其看重朱由檢的教育問題,認為他將來必能挽救大明江山,也算是為大明列祖列宗做了最后一點貢獻。天啟七年,朱由校在西苑泛舟時不慎落水,被救起后很快便臥床不起,不久遂崩,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了結自己的一生,似乎倒也符合自己混沌荒誕的一生。如今,那個時期紛亂的幣制,似乎也還在訴說著其主人混亂的一生。
大觀通寶
面文瘦金體直讀,宋代徽宗趙佶(1107年)始鑄。這枚大觀通寶面文鐵畫銀鉤,是宋徽宗御題錢文,瘦金體是趙佶首創,大觀通寶四字,筆畫瘦硬、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見風姿綽約處。因此“大觀通寶”己成為海內外藏家追逐的錢幣,沒有之一。
然而,歷史總喜歡和某些人開一個略顯殘酷的玩笑,我可以給你無上尊貴的地位,也同時賜予你某個領域千年難見的才華,但不巧的是這兩個永遠不能相容。上面剛提到的天啟帝朱由校如是,這里要講的宋徽宗更是如是;前者本可以成為媲美魯班的木匠,甚至成為劃時代的發明家;后者本可以成為北宋最傳奇的藝術家,寫得一手自創的流傳青史的瘦金體,畫得一手惟妙惟肖的花鳥畫,詩文功夫亦是上架。嗚呼!縱有此般才華,然而他們首先是一國之君,且都處于王朝危機四伏的晚期;若是太平盛世,任他們如此折騰十數年,倒也彼此都尚能落得安寧。可他們的時代,所要求的,必是一位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之君。
宋徽宗時期,紹述的呼聲依舊不絕于耳,熙豐舊臣同元祐黨人之爭依然在延續,徽宗起初打算彌合黨政,但此時的蔡京恰巧利用了這一漏洞,打著恢復新法的旗號,盡斥元佑諸人,發黨禁之濫觴,而得專權。宋徽宗固然有意限制蔡京,但效果不佳,隨著后來轉入對道術之迷信,更是愈發疏遠朝政。漸漸民變四起,南方存有方臘,山東鬧起梁山好漢;面對北方興起的女真,不顧唇亡齒寒之患,而同金簽訂海上之盟,合兵滅遼,遼國滅亡旋兩年,金軍鐵騎便踏破汴梁,東京終成夢華,只留下靖康之恥與對徽欽二帝的譏諷。時至今日,拿起這枚錢幣,透過它似乎還能看到歷史那詭譎的一笑,和那命不由己的一絲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