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尋常巷陌間

孟凡超

我習慣了在那條路的盡頭守望，路的盡頭，是我精神的家園。

——小 引

我行走在故鄉的巷陌間，懷揣著一顆年輕而蒼老的心。

故鄉待我仍一如既往的深情，回過頭，兩行熱淚之下，是故鄉難以掩蓋的匆匆。

故鄉就是故鄉，河流在夏日里潺潺流淌的模樣沒變，老街上悠悠行走的帆布鞋沒變，土坯墻壁上攀著的青苔綠茵沒變；那里的云仍凹凸得像駱駝，那里的樹仍舊茂盛蔽日，那里一堆堆隆起的土里仍埋著我難以割舍的先人。

老人圪蹴在墻角，老槐樹的蔭涼遮蔽著村莊的過往。一塊老懷表握在他皸裂干澀的掌心。我站在老樹的影子里，分明站在兩段歲月的罅隙間，看一段歲月以怎樣的姿態貫穿另一段歲月。剎那間，移步換景般又回到了無比熟悉的地方，胸腔中因熟悉而產生的共鳴在強烈涌動，記憶在那一瞬間仿佛被按到了退格鍵，老電影一樣又回到了那個永遠不會老的日子。

幾步遠的一處土坯房前，老人牽起小孫子的手，祖孫倆并排走著，陽光刺眼。我仍能看見老人緊緊攥著懷表的手，青筋從皺巴巴的手背上暴露出來。那塊懷表是他常拿來逗孫兒開心的玩物，表蓋上的鎏金早已磨損，但小孫子仍眉開眼笑，像盯著寶物似的盯著它。老人坐在一旁的椿樹下靜靜地看著孫子，布滿皺紋的臉上是慈祥的笑。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這樣溫馨的畫面還會定格多久，老人默默地看著孫兒，在他綿長歲月的盡頭，盡享這份天倫之樂。

我曾反復追問自己，這是否就是上蒼的設定，不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會給我們留置一方凈土，為我們打造一個精神的家園，來擱置我們漂泊的靈魂。一段段難以舍割的記憶，在故鄉的底片上，在那里，在我心靈最柔軟的角落里，爺爺還在，懷表依然。

坐在那條早已毀壞的通往南山的路上，恍然從夢境里抽離，想去找尋爺爺的身影，把老懷表撥到從前。卻再也回不到那個夢境，爺爺的身影蕩然無存，只剩下持續不斷的水聲，嘩嘩地把時間填滿，把所有人和人之間的溝壑填滿，就像風填滿天空，像雨水填滿峽谷。

記憶會漸行漸遠，濃郁的，會變得絲絲縷縷，以至于消失不見。不甘心記憶就這么被永遠封存，縱然記憶里的地方在北極，而我會是一只在南極孤獨的企鵝，趴在一塊浮冰上遙望。那承載回憶的小徑，那懷表，那夢中故人，遙望記憶的盡頭，正閃爍著耀眼的瑰麗的極光。

我行走在故鄉的巷陌，我置身于心靈的時空，記憶里長滿一種叫做溫馨的種子，在道路的兩邊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