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青春里的記憶

陳靜嫻，職業律師，業余飛行員，譯有《美國通用航空法》，中國第一位挑戰環球飛行的女性。

記得有個說法是，10歲左右看過的長篇作品，會影響一個人基本人格的形成。

如果把漫畫也算進來的話，我想，這部作品一定是《幽游白書》。

“80后”中喜歡看漫畫的，應該都聽過這部作品。

主角從汽車下救出小孩并因此死去，而后經歷重重考驗后復活，從此與超自然世界建立起聯系。以此為契機，他開始了穿梭于人間與靈界的傳奇冒險，未曾預想的宏大挑戰與新的冒險在他前方鋪開。

作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流行的新興藝術表現形式，漫畫和任何文學影視作品一樣，作品的水準參差不齊。很幸運，《幽游白書》無論是情節、畫工，還是背后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都是相當大氣的高水準之作，并非單純靠新奇刺激的內容來吸引觀眾。

在這里，善惡并沒有明顯的界線，人性也不是非黑即白。沒有高大全的無敵角色，主角也好，反派也罷，有欲望、有傷痛、有彷徨、有軟弱、有猶疑。

主角是高中生，但不是乖學生。

在那個世界，汲汲于考試成績高低和學生干部職位大小的角色，就算不是反面人物，至少也是個小丑一般可供嘲弄的對象。

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最值得追求的東西是什么？考試第一名？班長、中隊長、大隊長？升旗儀式的學生代表？文藝活動的骨干標兵？

主角浦飯幽助和這些標準絲毫不沾邊。他藐視世俗的一切頭銜，穿梭于靈異世界，接受著全新的挑戰、訓練與冒險。

與他共同面對艱險的，還有他的同伴。其中之一，也是我最喜愛的角色——由妖狐轉世為人的優等生藏馬。他聰明、冷靜而且溫柔，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與朋友，不惜犧牲生命。在過著精彩萬分的冒險生活的同時，他依然按部就班地維持著與現實生活的連接，溫和有禮地待人接物，只在卑劣的惡人面前展現他的強大，學業方面則長期保持傲視群雄的優秀——

“不能讓母親為我操心啊。”我想象他會這么說。

某種程度上，我是把他當作理想中的自己來喜愛的。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人——“日常生活之外，有著不為人知的強大。喜愛冒險，忠實地愛著、信任著身邊的親人與朋友，也深深地被愛著、信任著。強大但不傲慢，溫柔但不懦弱，沉著但不寡斷。歷經千難萬險，還保留著善良與純真。在山窮水盡的絕境之下，也能尋得一線生機。”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基本性格就被奠定了吧。

沉溺在家人無條件的愛意與保護下的我，慢慢開始明白了自己的幸運。多虧有家人的愛與支持，我才有能力追尋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與人生。

學生時代的我，是個不熱衷社交和集體活動、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怪人——老實說，在20世紀90年代的西南小城，電腦就是個稀罕物，網絡尚不發達，智能手機還沒被發明——如果不是看雜書、看漫畫與玩游戲，真是沒有任何樂趣。記得那時候的我，如果不是在看書、看漫畫，多半就是在畫漫畫與玩游戲。

現在想來，如果生在美國，我可能是會遭受排擠的nerd（書呆子型學生）。

更何況，那個時候，外來動漫被視為文化侵略，電子游戲更是如毒品一般被報紙所批判的。

但是，只要成績保持在至少班級前三，同學們并不會排擠你，反而會把你作為羨慕的對象，而家長和老師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能夠無拘無束沉迷二次元的前提，是經營好三次元。大概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然而，相較于二次元世界的天馬行空，現實中的高中生活是多么沉悶啊。

我還有機會追求多姿多彩的人生嗎？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按部就班地盡量保證自己的成績排名不滑坡，以換取家人和老師對我沉溺在課外書、漫畫與游戲等“不務正業”行為的最大容忍，但又一邊偷偷幻想著不一樣的未來。

我想要的，不是“成功”。那時候的“成功”，不過是考個好成績、上個好大學。但是考上好大學又如何呢？年輕的我對此并不在意。

我想要的，是“有趣”的人生。哪怕不能像漫畫主角那樣超現實，至少能暫時擺脫眼下乏味的人生。

首先，我想去大城市看看。畢竟，漫畫角色們都生活在他們國家的最大都市——東京。這么想著，我大學考去了北京。讀書加工作，一待就是8年。那之后，我留學去了美國紐約，一待又是5年。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國度，天南海北的移民，我聽得懂或者聽不懂的各式語言，各種我能理解或者不能理解的事情。

雖然不至于像漫畫那樣天馬行空，但大城市的新奇事物還是瞬間淹沒了我。樂趣、挑戰、考驗乃至陷阱，都在前方等著我。

面對恐懼、困難、誘惑、選擇的時候，我會想起家人，我會想起這部漫畫。

如果是藏馬的話，他會怎么做呢？

“你見過母親為自己哭泣的樣子嗎？那是罪該萬死的事。”

如果是主角浦飯幽助的話，他會怎么做呢？

“什么都別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行了。”

因為這樣比較好玩啊。接觸到更多的人，結識了厲害的同伴，見識了更加廣闊的世界，我才逐漸發現，漫畫里那些美貌、聰明、擁有種種奇異能力的魅力角色，原來在現實中也是存在的。

受到這些現實中的榜樣的激勵，曾經因為小城市出身、有些肥胖、不會打扮而自卑的我，逐漸發現，光羨慕別人是不行的，沉溺在虛幻夢想的二次元也是不夠的。

原來，自己也可以通過一點一點的努力與累積，學習新的知識與技能，探索新的世界與可能，結識彼此信任、可以交付生命的朋友，遇到可以共享余生的愛人，向著小時候所向往的形象接近。

我慢慢發現，不知不覺，原來自己已經開始了兒時無法想象的奇妙冒險。

面前當然有艱險、有敵人——最大的阻礙，或許是自己的局限與恐懼。

不要怕，也不要逃避。

我想起兒時看過的漫畫。

去探索，去開拓，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一些挫折、疼痛、失敗，并不算什么。這是旅途上必然的挑戰。

如今的我，終于也完成了一次屬于自己的奇想大冒險（2016年，是中國也是亞洲第一次，由女性完成的自駕環球飛行）。在飛行前的艱苦訓練與飛行途中，我不止一次想起，當年浦飯與3位同伴奔赴暗黑武斗會的場景。多少困難、多少波折、多少次面臨“這次肯定不行了”的絕境，又是多少次在雷云邊緣與風暴之中搏出生天，掙扎出一線生機。

在終于回到起飛機場、被熱情的人群所包圍的時候，我的心情竟異常平靜。

武斗會之后，是仙水篇，是魔界篇，再之后，是平靜漫長的人間生活。我知道，這不是一切的結束，這是新冒險的開始。

一轉眼，自己的年紀已經比漫畫中主角的媽媽還要大了（浦飯幽助的母親在漫畫中出場時的年齡是29歲），仍然偶爾看漫畫、追新番，仍然偶爾玩游戲。

我知道，現實生活中或許沒有靈界妖怪，或許沒有超能力、次元洞，或許沒有飛碟、外星人。

現實有現實的精彩，幻想也仍然有幻想的必要。幻想啟迪升華著沉悶的現實，而現實也有力地支撐并托舉著幻想。

人生很短，人生很長。你想追尋什么樣的人生，你愿意為了追尋和實現自己的“幻想”而承受什么樣的考驗與磨煉？

每個人有自己的答案。

屬于你自己的未來在前方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