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卡勒德·胡賽尼
我仍有最后的機會可以作決定,一個決定我將成為何等人物的最后機會。我可以沖進小巷,為哈桑挺身而出——就像他過去無數次為我挺身而出那樣——接受一切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后果。或者我可以跑開。
結果,我跑開了。
我逃跑,因為我是懦夫。我害怕阿塞夫,害怕他折磨我。我害怕受到傷害。我轉身離開小巷、離開哈桑的時候,心里這樣對自己說。我試圖讓自己這么認為。說真的,我寧愿相信自己是出于軟弱,因為另外的答案,我逃跑的真正原因,是覺得阿塞夫說得對: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是免費的。為了贏回爸爸,也許哈桑只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是我必須宰割的羔羊。這是個公平的代價嗎?我還來不及抑止,答案就從意識中冒出來:他只是個哈扎拉人,不是嗎?
我沿著來路跑回去,回到那個空無一人的市場。我跌撞上一家小店鋪,斜倚著那緊閉的推門。我站在那兒,氣喘吁吁,汗水直流,希望事情并沒有變成這個樣子。
約莫隔了十五分鐘,我聽到人聲,還有腳步聲。我躲在那家小店,望著阿塞夫和那兩個人走過,笑聲飄過空蕩蕩的過道。我強迫自己再等十分鐘。然后我走回到那條和冰封的小溪平行、滿是車痕的小巷。我在昏暗的光芒中瞇起眼睛,看見哈桑慢慢朝我走來。在河邊一棵光禿禿的樺樹下,我和他相遇。
他手里拿著那只藍風箏,那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時至今日,我無法扯謊說自己當時沒有查看風箏是否有什么裂痕。他的長袍前方沾滿泥土,襯衣領子下面開裂。他站著,雙腿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接著他站穩了,把風箏遞給我。
“你到哪里去了?我在找你。”我艱難地說,仿佛在吞嚼一塊石頭。
哈桑伸手用衣袖擦擦臉,抹去眼淚和鼻涕。我等待他開口,但我們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在消逝的天光中。我很感謝夜幕降臨,遮住了哈桑的臉,也掩蓋了我的面龐。我很高興我不用看著他的眼睛。他知道我知道嗎?如果他知道,我能從他眼里看到什么呢?埋怨?恥辱?或者,愿真主制止,我最怕看到的:真誠的奉獻。所有這些里,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他開始說些什么,但他有點哽咽。他閉上嘴巴,張開,又閉上,往后退了一步,擦擦他的臉。就在當時,我幾乎就要和哈桑談論起在小巷里頭發生的事情來。我原以為他會痛哭流涕,但,謝天謝地,他沒有,而我假裝沒有聽到他喉嚨的哽咽。就像我假裝沒有看到他褲子后面深色的污漬一樣。也假裝沒有看到從他雙腿之間滴下的血滴,它們滴下來,將雪地染成黑色。
“老爺會擔心的。”他就說了這么一句。他轉過頭,蹣跚著走開。
事情就如我想象的那樣。我打開門,走進那煙霧繚繞的書房。爸爸和拉辛汗在喝茶,聽著收音機傳出的噼里啪啦的新聞。他們轉過頭,接著爸爸嘴角亮起一絲笑意,他張開雙手,我把臉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哭起來。爸爸緊緊抱著我,不斷撫摸著我的后背。在他懷里,我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那感覺真好。
有一個星期,我幾乎沒有看見哈桑。我起床,發現面包已經烤好,茶已經泡好,還有個水煮蛋,統統放在廚房的桌子上。我當天要穿的衣服已經熨好疊好,擺在門廊的藤椅上,過去哈桑就在那兒熨衣服。他總是等我坐下來吃早餐才熨——這樣我們就有機會談談心了。過去他還唱歌,在熨斗的咝咝聲中,哼著那些古老的哈扎拉民謠,歌唱那郁金香盛開的原野。現在迎接我的,只有疊好的衣服,此外,還有那頓我已經吃不下去的早餐。
某個陰天的早晨,我正在撥弄著餐盤里的水煮蛋。阿里背著一捆劈好的柴走進來,我問他哈桑到哪里去了。
“他回去睡覺了。”阿里說,他在火爐前跪低,拉開那個小方門。
“哈桑今天會陪我玩嗎?”
阿里怔了怔,手里拿著一根木頭,臉上掠過一絲擔憂。“遲些吧,看起來他只想睡覺。他把活干完——我看著他做完——可是隨后他就只愿意裹在毛毯下面了。我能問你一些事情嗎?”
“你問吧。”
“風箏比賽過后,他回家的時候有點流血,襯衣也破了。我問他發生什么事情了,他說沒事,只是在爭風箏的時候跟幾個小孩發生了沖突。”
我什么也沒說,只是繼續在盤子里撥弄著那個雞蛋。
“他到底怎么了,阿米爾少爺?他對我隱瞞了什么嗎?”
我聳聳肩:“我哪里知道?”
“你會告訴我的,對嗎?安拉保佑,如果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你會告訴我嗎?”
“就像我說的,我哪里知道他出了什么問題?”我不耐煩地說,“也許他生病了。人們總是會生病的,阿里。看吧,你想凍死我呢,還是準備給爐子點火?”
當天夜里,我問爸爸可不可以在星期五帶我去賈拉拉巴德,阿富汗東部城市。他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皮轉椅上,看著報紙。他把報紙放下,摘下那副我很討厭的老花鏡。爸爸又不老,一點都不老,還有好多年可以活,可是他干嗎要戴那副愚蠢的眼鏡啊?
“當然可以!”他說。最近,爸爸對我有求必應。不止這些,兩個晚上之前,他還問我要不要去亞雅納電影院看查爾頓·赫斯頓主演的《萬世英雄》。“你想讓哈桑跟著去賈拉拉巴德嗎?”
為什么爸爸總是如此掃興呢?“他不舒服。”我說。
“真的?”爸爸仍坐在椅子上,“他怎么啦?”
我聳聳肩,在火爐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他可能感冒了或者什么吧。阿里說他每天總是在睡覺。”
“這幾天我很少見到哈桑。”爸爸說,“僅僅是這樣嗎?感冒?”看到他雙眉緊蹙,憂慮溢于言表,我十分不滿。
總結
選文是阿米爾看到哈桑被欺辱卻沒有挺身而出之后的表現,通過大量的心理活動的描寫,表現了阿米爾面對人性中的怯懦、自私、嫉妒等的掙扎和糾結,為下面阿米爾謊稱哈桑偷東西而要趕走他做了一個鋪墊。他害怕面對哈桑,因為面對哈桑,阿米爾就會時時刻刻看見自己內心的黑暗。(特約教師:福建省漳州市長泰二中 張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