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浩雯
經年一許故城夢,此心安處是吾鄉。
——題記
蓮緩緩搬了馬扎,倚坐在古舊的老城墻下,靜靜的如她般垂暮的夕影在斑駁陸離的城墻上消退,輕軟的柳絮無情無心地紛飛,看到月華如潮,城郊江風拂過露濃瘦花,玉爐江水裊落江邊殘柳。
故城江月滿,始知相憶深。
這座看著蓮長大的城,原本便是在落拓江南里年年經長江水拍打過的風物,別去時是青煙蔓草的時季,楊柳依依,滿塢桃花灼灼,映著蓮的如水清眸;待歸來,人已風燭殘年,故城依稀容顏未改,似無流光恣意虛度的浪擲,哪怕曾烽火連天,血染雙橋下一片殷紅。蓮想,這座城的一磚一瓦見慣了風月,即使自己是來作別的,只當是又過一片浮云吧。
暗香隨著歲月沉積在小鎮上,綿綿簫聲伴著眠歌回響在遠古的夢鄉;烏篷船停泊了芬芳一季的蓮子,油紙傘鎖住了女子清瘦的目光;繞指柔的月色化作一段衷腸,一闕相思結在紅絲繩頭唯愿莫忘。氤氳的青石板路,黛檐白瓦的寬窄小巷,打馬走過的行人馬蹄嗒嗒,不時濺起一地落花,蓮丫赤腳跑過煙雨蒙蒙的橋頭,印染青花的藍衫翩翩,用外婆的桂花釀向擺渡的吳叔央來一捧嫩生生的蓮心,看炊煙下的母親為羸弱的幼妹熬一鍋藥粥。蓮小時,多情的老城就是這般模樣,在蓮的記憶里若隱若現,不曾消長。
“蓮姐……”生動的音色縈在耳畔,阿妹努努嘴,指向惹了銅綠的門環外。蓮的心突突直跳,一雙柔荑不安地捉著幾寸長的發梢,一抹羞赧爬上了少女年輕的臉龐。水鄉生出的矜持,終敵不過情愫的藤蔓。
戰火無情地蔓延到了老城,蓮隨他流連輾轉到了上海。上海灘五光十色,動蕩不安,十里洋場徹夜不眠,卻是豪杰并起,機會迭出。這是男人的戰場,骨子里清凈的水鄉女子卻受不住熱鬧,逐漸反感丈夫繁弦急管、阿諛奉承的政客生活,她開始想念故城昏暗的老宅里透過的舊陽光,兒時灰蒙的天空下彌漫的花香。蓮決然而別,多少長夜殘燭都化成經年陌路,只留下聽不盡的雨瀟瀟,風滿城。
幾座城的流連輾轉,一個人的獨自清歡。
一座城的平湖秋月,一個人的似水流年。
蓮姨就這樣老去,她覺得她像背靠的這座城一樣古舊。她驚恐被侵蝕的古鎮,她不懂身后拔地而起的鋼筋水泥為什么要隔斷幼時掬水攬月的河,子孫笑她執拗,她仍每天搬著馬扎坐在老城墻下冥想她的城。
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
老人有些乏了,慢慢闔上眼,不知夢里花落多少。
點評:“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作者娓娓講述著蓮的一生。其間的凄切、無奈、悲哀又有誰知?有幸的是,老去的她能夠在故城冥想她曾經的過往。小作者建構故事的能力令人贊許,采用倒敘手法,首尾“蓮倚坐在老城墻下”的孑然遙相呼應,主體部分隨時間推移、地點轉換敘述蓮在故鄉——離故鄉——回故鄉的經歷,以“蓮對故鄉的深情”為線將其貫穿,內容豐富、結構井然。同時,作者筆觸溫婉,將不同時期的人物形象同彼時的環境描寫有機結合,以景襯人,既為主人公的活動設置了舞臺,又巧妙烘托人物情感,靈動而富有詩意。(特約教師:山西省太原市迎澤區39中 孔祥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