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銳
阿牙是我的同事。
阿牙請人把他的人生哲學刻在牙齒上,一共八個字,“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刻在八顆牙齒上,每天刷牙時可以從鏡子里看到。
有這種人生哲學的人不止阿牙一個,但阿牙實行起來有些特別。并不是你撞他一個跟頭,他也撞你一個跟頭,阿牙不是這樣的。他希望自己有些涵養。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要沖動。可他畢竟吃虧了,一想到這,他就沒法舒服。他的冷靜往往只能持續一百步左右,而這時已找不到原先撞他的人了,那么此后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成為他發泄的對象。他把這人撞個跟頭,便覺得徹底舒服,可以揚長而去了。
一次,阿牙在路上遇見一個油漆匠,油漆匠提著的油漆不小心在阿牙的褲子上蹭了一下。阿牙的褲子就沾上一塊漆。走了一百步以后,阿牙開始實行他的人生哲學。
阿牙家里沒有油漆。他得去買一桶油漆。
“買一桶油漆,這種顏色的。”他指著自己的褲子對油漆店老板說。
老板瞧了瞧阿牙的褲子,說:“這種玫瑰紅的漆已經賣完了,只有桃紅的,紫紅的,鐵銹紅的……”
阿牙從來不肯馬虎的。他連跑幾家油漆店,終于買到玫瑰紅的漆,然后把這漆蹭到一個行人的身上。
這行人湊巧跟阿牙是同一類型,他會再把漆蹭到別人身上。阿牙便告訴他玫瑰紅的漆哪里有賣,省得他再走彎路。
那人和阿牙不同的是,吃一次虧,他會發泄一百次。所以城里很快增添了許多塊玫瑰紅。
每天見面時,同事們能從阿牙的表現推斷出他在路上有過什么遭遇。
一天,阿牙搖搖晃晃來上班。
他見到我,問我:“你……怎么老是……晃來晃去?”
我說:“是你自己在晃。”
“可我看過去,是你在晃呀。”
他像個醉鬼,但臉一點不紅,嘴里也沒有酒味。
他又氣勢洶洶地訓斥我:“你怎么長兩個鼻子?憑什么比我多長一個?”
我們于是知道了,阿牙在路上被個醉鬼訓了一通,便又來找人出氣。
照這么說,同事們都成了阿牙的出氣筒了,豈不是很倒霉?其實也未必,因為他要是遇上意外的好運,也會受不了,仍要“二傳”給我們的。
上星期一,阿牙一進門就叫我“叔叔”。
我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阿牙還比我大幾歲。后來他告訴我,他剛才遇見一個近視得很厲害的女孩,把他錯認成叔叔了。其他同事便也要阿牙喊他們“叔叔”,但阿牙不肯了,他說那女孩只喊了他一聲“叔叔”。
是一個老頭兒改變了阿牙的人生哲學。
阿牙上街去,走著走著,忽聽一聲巨響,他的眼鏡飛走了。
原來有人迎面打了個大噴嚏。
那人替阿牙撿回眼鏡,道歉說:“對不起,我感冒了。”
可是阿牙的心里怎么也不平衡。為了獲得噴嚏必須感冒,他就在這大冷天脫了衣服跳進河里……有了感冒,有了噴嚏,又找到一個戴眼鏡的人,“阿嚏!”那人的眼鏡立刻飛得遠遠的。
阿牙心里安穩了。但他的鼻子卻不得安穩。盡管他拼命控制,可僅僅一個噴嚏根本收不了場。“阿嚏!”迎面來了個老頭兒,阿牙的第二個噴嚏打飛了老頭兒的帽子。
阿牙這時開始感到內疚。他建議老頭兒也跳到河里……但老頭兒沒聽他的。老頭兒自己拾起帽子,對阿牙說:“我來幫你治治。”
老頭兒揪住阿牙的鼻子,像開保險箱一樣,左轉三圈,右轉五圈,最后狠狠地按了一按,“好了。”
阿牙吸了吸鼻子,十分暢通,藏在里面的噴嚏都不見了。
阿牙感動地對著老頭兒笑了笑。
這一笑,露出了牙齒,露出了那八個字。老頭兒湊近來看那八個字。看清楚了,老頭兒勸阿牙把字磨掉:“沒有這些字笑起來會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