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若彤

1978年,父親調到了長沙鐵道兵學院,母親隨同。臨走前裘山山和父母拍下了這張照片
裘山山是在父親去世兩年后才發現這些舊物的。
“山山給爸媽的信”、“小樺給爸媽的信”“山山有關資料”……數十捆信件被舊報紙妥帖地包裹著,細繩子捆好,上面貼著小紙條,注明了如上字樣,證明了是誰的信,哪一年到哪一年,清楚、詳盡。這全都是裘小樺和裘山山姐妹倆的父親——一個上世紀四十年代畢業于北洋大學,后來從事工程技術工作的老鐵道兵親手收藏整理的。
2013年8月,裘山山的父親去世。由于心靈的傷痛,父親走了兩年后,裘山山和姐姐才去徹底整理他的房間。“這些信件都裝在一個很舊的樟木箱里,滿滿一箱”,裘山山說,雖然并不意外父親會保留并整理這些家人的信件資料,但當第一次直觀地看到這些舊書信,內心還是被震撼了。她描述那種感覺為“很感動、也很悲傷”。
裘山山看到信件舊物之后,即刻拍了幾張老信件的照片,發在朋友圈,引起了很大反響。幾乎所有的朋友都被深深感動了。有的人說,他的父母也為他保留了早年的信件,只是沒我那么多;有的人說,很遺憾自己的父母不會寫信;還有的人說,因為沒有和父母分開的經歷,所以沒有書信往來,許多和父母的互動也沒有留下。
最終,在朋友和出版社的支持下,原本沒有這個念頭的裘山山,決定開始整理這些信件,18個月后得以出版。
裘山山的家庭似乎在她還是個孩子起就一直處在分離的狀態中,自18歲當兵后,她就生活、工作在部隊軍營里,一直沒和父母在一起,七十年代末到1996年后,她全靠寫信才能和父母溝通感情,直到后來裝上電話,寫信的約定才被每周通個電話取代。因此信特別多,粗略數了一下,父親保留下來的信有1000多封,光裘山山寫給父母的就有510封。
和裘山山離家多年的情況非常相似,作為鐵道兵的父親也是如此,鐵路修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所以家庭成員總是聚少離多,最極端的時候,一家四口分散在四個地方。
裘山山不禁感慨“我們的家不是在某一個地方,而是在信上,在途中……”
裘山山發的第一條關于《家書》的那條朋友圈,照下的照片就是1971年她寫給父親的第一封信,那年,她只有13歲。“那時父親正在陜西大山里修襄渝線。當時估計是奉了母親的旨意寫的。”裘山山讀著那封信,筆觸還顯得很幼稚。
正是這樣的家庭環境和人生際遇,讓幾十年延綿不斷的信件往來成為真實的存在。“除了信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保持聯系。所以寫信就是唯一的溝通渠道”。裘山山跟記者算了算,她覺得雖然信件總量大,但是時間跨度長,所以可能一星期就互相寫一封,也可能半個月才寫一封。
她還記得爸爸生前還跟她回憶過那些往事,“爸爸說那時候特別盼望收信,三天兩頭就看看郵箱有沒有山山來的信,如果有,爸媽就會特別高興激動。”
裘山山透露,在選擇哪些年份做進書里的問題上,她也做了一些思考——她只選擇了自己青年時代的17年,也就是從1971年到1988年,從13歲到30歲,大約300多封信。
“那之后,我還寫了200封左右信,但我決定終止在1988年。因為那一年我30歲,是青年時代的一個節點。集中在30歲之前青年時期的話,整本書會更有主題,因為這個時間段主要是談學習、談上進,談最近讀了什么書;我29歲生孩子后,書信內容大部分就是談孩子,家務事太多了,個人覺得沒有30歲之前的那么精彩。”
“我們想找什么東西,總是會習慣性地開口問,爸,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那個什么什么……”裘山山回憶起記憶中的父親。她從來都知道,父親是個生活很有規律、喜歡收藏的人,也喜歡收拾。
“我常說他是我們家的檔案管理員。他甚至收藏了我小學一年級到初中所得的獎狀,最早的一張是1965年學校老師自己油印的。我發表作品的所有剪報,和關于我和姐姐的各種消息,他也都一一剪下,歸類放好。包括姐姐小樺小時候畫的畫,姐姐當知青和工人時得的各種獎狀、發表的每一篇文章。”不僅如此,連家里人的戰友、同學的通信,父親也都留著。
裘山山發現,一直到2010年之前,如果在報上看到女兒的消息,父親就會特意剪下來寄給裘山山,不過到2010年之后,就徹底沒有了。
“越來越覺得,保留下自己的家書,是一種幸運。”裘山山不禁感慨起來,作為一個作家,她坦言其實自己更喜歡寫小說。像《家書》這種非虛構寫作其實只是碰上了,而且由于年少時候寫的東西總透著幼稚、沖動和生澀,文筆并沒有完全形成,還涉及到不少家里的私事,但她還是寫出了這本書,因為覺得記錄下來是一種責任,才能不辜負這種幸運。
裘山山告訴記者:“也許父親母親那么仔細地留下這些信,就是希望我有一天會去整理它們。他們一定覺得,那會對我有用。”
裘山山的第一封信寫于1971年,現在回看這些信件,用她自己的話說竟有種“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自己的文物”的感覺。“信里頭有很多完全代表當時時代特征的用語。后來我當兵、上學、成家立業,個人的命運其實也和時代緊緊聯系在一起。”裘山山說。
信件的確勾起了很多往事,讀完讓她恍然,原來當年是這樣的。甚至讓她想起了很多具體的細節,“比如我會跟爸媽匯報哪一年漲工資了、加了多少錢;結婚的時候買了什么東西;收到第一筆稿費怎么用的等等,現在讀來非常有意思。”
這一年,她在重慶通信總站四營一連長話分隊服役。年初,父親因為工作調動前往長沙,母親隨行。在陜西國棉二廠當工人的姐姐只等春節便可到長沙和爸媽一起過年。

舊報紙捆包的信件

部分信件
可是在軍營里的裘山山卻沒辦法回家過年。這一年春節,是她離開父母后第一次在外過春節。
信里她告訴父親,花錢買了什么什么東西,并且還反省自己花銷用度沒控制好。她寫道“媽媽給我帶了兩塊錢,我光買吃的就用了一塊多,這很不好,沒有節約鬧革命。還有出去才十天,我就經常想家,想媽媽,經不起艱苦生活的考驗。”
裘山山說,像“節約鬧革命”這種詞匯在當年的信件里沒少寫到,有著濃濃的時代印記。
信里也不光是家長里短,生于50年代的裘山山在許多人生重大的思考和決定上,也會寫進給爸媽的信里,“恢復高考”、“改革開放”等時代詞匯也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她的文字中,她被時代裹挾著,人生軌跡也在慢慢變化。
70年代末恢復高考后,在軍營中的裘山山看到有機會重新讀大學,心里開始特別著急,要求考大學,信里她對爸媽寫道“想把失去的奪回來”、“改革開放就要來了,不上大學就要被時代拋棄”。
“那個時候70年代當兵就是最好的出路,我想要考大學,我們領導也不理解,覺得年輕人到部隊就是為了提干,以后也可以有個好前程,但我就是想要進校園、重新讀書。”恢復高考后,裘山山當時一門心思想上大學,連續要求了3年,終于得到批準可以參加高考。
家書里的裘山山,為考大學拼命努力,她覺得,這樣單純的熱忱,對今天的年輕人來說,也會有一份啟示,“許多90后讀者告訴我,他們看了書之后很羨慕我們那個時代,只要認準一件事去做,就有成功的可能。他們也從中汲取了很多能量,這是讓我非常欣慰的事”,裘山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