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曉玲

10歲時,瑞士籍英國小男孩阿爾弗雷德·波斯哈特聽了一位從中國回來的傳教士介紹,被遙遠的東方吸引,萌發了要去中國的念頭。1922年,波斯哈特受英國教會派遣,和妻子羅斯來到中國。在上海學習中文時,一位老先生根據波斯哈特的英文名發音,為他取了中文姓“薄”,名來源于《論語》中的“克己復禮”。隨后,夫妻倆一起在貴州境內鎮遠一帶傳教。
1934年8月,薄復禮和妻子一起離開貴州鎮遠,前往黔西安順另一位傳教士的教區。彼時一心傳教的薄復禮并不知道,幾乎與此同時,中國紅軍正處于生死存亡的關頭。1934年8月,紅六軍團撤離湘贛蘇區,到湘中發展游擊戰爭。10月,紅一方面軍主力部隊開始長征。
10月1日,結束宗教活動的薄復禮夫婦打算回鎮遠。途經舊州時,在一個距離預定過夜的小山村只有一里多遠的山頂,灌木叢中突然沖出一群人,薄復禮和紅六軍團就這樣離奇相遇。薄復禮記得,對方衣服顏色很雜亂,但戴著相同的帽子和佩戴著紅色標志。剛開始他們還以為遇到了強盜,到了山下村里,看清墻上標語后,才明白遇到了共產黨。
薄復禮回憶錄中提到的女紅軍、時任紅六軍團保衛局黨總支書記的戚元德后來回憶,當時在貴州很多外國傳教士都支持國民黨,說紅軍是“土匪流寇”“紅禍”,每到一處,就號召教友與紅軍為敵。因此,抓到教會骨干成員都要甄別審訊,沒問題的放,有問題的都以帝國主義間諜罪處以徒刑和罰款。1934年10月3日,也就是紅軍攻克舊州的次日,羅斯以及舊州教堂傳教士海曼的夫人和孩子就被釋放了。
“坦率地講,這時我們仍扣留他們兩人的主要原因是從軍事需要的角度來考慮的。”1990年,時任紅六軍團長的蕭克將軍談起當年扣留薄復禮和另一位傳教士海曼的原因時說。紅六軍團西征以來,轉戰50多天,又是暑天行軍,部隊傷病員越來越多,但苦于無藥醫治。他們知道傳教士有辦法獲得醫藥,于是,提出釋放條件是給紅軍提供一定數量的藥品或經費。
薄復禮由此被動卷入紅軍長征。1934年10月2日,紅軍占領舊州的當晚,在教堂里發現一張約1平米大小的法文版貴州地圖。當時紅軍對貴州地形不熟,用的貴州地圖來自于中學課本,很小,也沒有戰術價值。得到這張地圖后,蕭克提出請薄復禮幫忙翻譯。薄復禮不僅把圖上所有的道路、村鎮的名字翻譯了過來,還提供了很多信息,蕭克說,與薄復禮的這次接觸,改變了他對西方傳教士的看法。
長達18個月的長征途中,薄復禮對紅軍的印象同樣也發生改變。盡管被當成“帝國主義間諜”,但紅軍對他一直很照顧。被扣留當晚,羅斯睡木板做成的床,薄復禮睡躺椅,同在一屋的紅軍戰士卻直接睡在潮濕的泥地上。在紅軍戰士經常食不果腹的情況下,還給他提供加糖的米粥,甚至買到十分稀罕的咖啡、黃油。
不過,薄復禮的回憶錄在英國出版時,迫于當時國內外反共輿論的影響,里面也有意無意會加些貶低紅軍和共產黨的“猛料”。比如書中提到,轉戰途中紅六軍團曾與江西來的“劉主席”會合,這位“劉主席”很有可能是時任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的劉啟耀。薄復禮說“他講話時的表情似乎很嚴厲,樣子很兇”,幾個月后再也沒有見到他,薄復禮很好奇,向衛兵打聽時有人說,“劉主席”被處決了,因為發現他是反革命。但劉啟耀是1946年在家鄉因病去世的。當時的“消失”,很可能是秘密返回白區的托詞。類似的描述在書中出現了好多次。但很多所謂“處決”薄復禮都非親眼所見,只是聽說或是對某人“消失”所作的判斷。
1936年4月,剛剛回到昆明的薄復禮,躺在病床上做口述,完成了這次離奇經歷的記錄。8月,當紅二、六軍團還在長征途中時,這份直譯為“抑制之手”的英文書稿就交到倫敦一家出版公司,出版后一時洛陽紙貴。
被紅軍釋放后,薄復禮在昆明休養了一段時間就回到歐洲。1939年,他又到貴州盤縣傳教,羅斯在盤縣內地會醫療室行醫。解放前夕,他們還在當地辦了一所小學。盤縣解放初期,薄復禮幫助救治過許多解放軍傷病員。羅斯在當地推廣新式接生,常常一天要幫忙接生三四個新生兒。直到1990年研究者走訪時,認識羅斯的盤縣人還依然尊稱她為“薄師母”。
薄復禮這個中文名字使用了30年,直到1952年被迫離開。他也是最后一個離開貴州回國的外國人。在回憶錄中,薄復禮曾稱18個月的長征是他一生中最神奇的經歷。出身著名奢侈品牌瑞士伯爵表家族,薄復禮的妻子羅斯家境非常富裕,夫妻倆原本應該在西方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但他們向往到神秘的東方來傳教,成為一段重要歷史的見證者。薄復禮晚年評價自己一生時,他自認為人同其名,“不自私自利,以儒家約束自己并克己復禮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