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她是我的妹妹,比我小4歲,卻像男孩一樣,一天到晚翻上翻下的,頂著個雞窩頭,流著鼻涕。因此,當她跟著我一塊兒出去玩的時候,別的小孩看見了,總會笑話我們,編著順口溜道:“于盼盼,真是臟,和你姐姐是一雙。”于盼盼是她的名字,我叫于霜霜。
她臟,可我不臟啊,怎么就和她成一雙了?于是,我的臉就紅了,回過頭白著眼睛對她喊:“別跟著我。”她瞪著眼睛望著我,搖著頭,仍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因為這,大家都不愿意和我玩。我急了,不許她跟著,甚至動了手,一掌推在她身上。她一屁墩坐在地上,癟著嘴想哭,可愣是沒哭出來,又爬起來,攥著一只拳頭向我走過來。
我看著她,以為她想打我呢。誰知她慢慢張開拳頭,里面是一塊糖。媽媽給了我一塊糖,我早吃了。也給了她一塊,她卻留著,為了能跟著我,竟然拿出來給了我。可是,我仍然不愿意讓她跟著。她呢,一會兒沒見到我,就到處找,嘴里不停地“姐姐,姐姐”地喊。
我上學的第一天,早早起來,高高興興地背著書包就跑。她也早早地起來,追著我跑,卻被媽媽拽了回去,又哭又鬧的。一直到我放學回來,她竟站在門口,伸著腦袋向我回來的方向張望,看見我,又蹦又跳地迎上來,仿佛很久沒見似的。我做作業的時候,她就坐在我的面前,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我的作業本,并且還對別的孩子吹:“我姐姐很厲害,會寫字。”
上三年級的時候,有次快上課了,外面有人喊:“這是誰的姐姐啊?”我抬起頭向外面看去,天哪,怎么會是妹妹?此時,她就站在教室門口,頭上扎著一高一低的兩個小辮,臉上沾著泥巴。她穿著條綠色的裙子,腳上是一雙厚雨鞋,手里拎著個舊袋子。她這樣土里土氣的樣子,我的臉一陣發燙。同學們都笑個不停:“這誰啊,傻乎乎的,大熱天還穿著一雙雨鞋。”
妹妹卻不管這些,眼睛仍咕咕嚕嚕著,朝里面望著,顯然在尋找我。我慌了,生怕她看見我,喊起姐姐來,可丟死人了。我忙一溜,躲在了別的同學背后。妹妹望了一會兒,不見我,就徑直走進來,站在講臺上,仍一言不發的,眼睛咕嚕著,四處不停地張望著。班里同學看著她傻乎乎的樣子,再次笑起來,有的戲弄地問道:“你是誰的姐姐啊?”
我聽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她說出我的名字。她不說話,面對著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還有笑聲和眼光,顯然有些害怕,有些慌,兩只手緊握著,雙腿不停地抖著,眼睛里充滿了恐懼,但仍不停地四處張望著,尋找著。
過了許久,她慢慢拿起手中的袋子,取出一個用藍白毛線打的網兜,里面放著飯盒,輕聲道:“姐姐,我給你送飯,你在哪兒啊?”她眼圈紅了,流出了眼淚。我也流出了淚,從同學的背后慢慢走出來,走到她的面前,接過了飯。
很多年后,我和妹妹都長大了,閑聊的時候,再次提起那件事,我笑著問她:“當時,你怎么會穿著那樣一雙雨鞋,不穿涼鞋啊?”她聽了,瞇著眼睛笑道:“我想打扮得洋氣點兒,不給你丟人。”我臉上雖笑,心里卻想,愛是不分年齡的。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