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在西方文化史中,直面內心罪惡與創傷的自傳性寫作,自奧古斯丁的《懺悔錄》開始,已成為源遠流長的文學傳統。從盧梭、托爾斯泰到菲茨杰拉德、杜拉斯,作家們將一顆心剖成八瓣,黏附于世間百態的枝枝蔓蔓,勾勒出一幅大時代的微觀寫真。
最新播出的英劇《梅爾羅斯》,就取材于一個作家從沉淪放縱到自我救贖的真實故事。劇中,“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飾演主人公帕特里奇·梅爾羅斯——一個酗酒吸毒的貴公子,一邊癲狂迷醉,一邊痛苦迷茫。
這種分裂扭曲的人格,也是原著作者愛德華·圣·奧賓前半生的寫照。1960年,奧賓出生于倫敦,父親是一位退伍軍人兼外科醫生,母親出身于一個美國商人之家。家境優渥的他,童年卻充滿陰影。從5歲到8歲,他被父親性侵、虐待,母親對此卻全然不知——多年后,當他對母親坦陳父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只得到她一句冷淡的“我也是”。
童年時代的陰霾,積聚為青年時代的放縱。16歲那年,他開始注射可卡因和海洛因,隨后離開英國,在巴黎和紐約游蕩。在紐約的公園,他搜刮著各式各樣的毒品,然后將它們裝滿抽屜。
1979年,奧賓回到倫敦,進入牛津大學。擁有從外祖母那里得來的豐厚遺產,他揮霍無度,常常獨自一人,穿著西裝,在牛津最昂貴的餐廳用飯,還時常出入于上流社會的圈子,行為舉止像個紈绔公子。人們贊美他的英俊瀟灑,同時,也無法忍受他的尖刻、暴戾。
英劇《梅爾羅斯》劇照。“卷福”飾演主人公帕特里奇·梅爾羅斯。
25歲那年,父親去世。奧賓嘗試寫出自己的故事,卻無從下筆;也嘗試戒毒,依然半途而廢。1988年,他注射了劑量足以致死的海洛因,針管推到一半,就暈了過去。一天半后,他蘇醒過來,下定決心:要么完成一部真實的小說。要么自殺。
寫作的過程,疼痛始終相隨。奧賓把自己裹在毛巾里——汗一直流個不停,穿衣服都是多余。1992年,自傳體小說《帕特里奇·梅爾羅斯》的第一部出版。出版前的幾個月,奧賓每天給出版商打電話,想把稿子要回來,但一旦有人接聽,他又馬上掛斷。“我覺得人們會覺得惡心,因為我把自己的羞恥感投射到了每個人心里。”
“令人驚奇的是,人們的同情感超過了厭惡感。”在接受《紐約客》采訪時,奧賓袒露了這段艱難的寫作歷程。隨后,其他幾部也陸續出版,受到讀者和批評家的好評,第四部《母乳》還得到了2006年布克獎的提名。
《梅爾羅斯》正是根據這部小說改編而成,人們在劇中看到了陰郁冰冷的人性,看到了上流社會虛偽頹廢的“浮世繪”,更看到了自我在黑暗中摸索、突圍、尋求救贖的偉大。
電視劇第一集里,衣冠楚楚的梅爾羅斯在走廊里感慨:“生活不只是一袋屎,還是一袋會漏的屎,人難免會被屎沾到。”換種文雅的說法,就是人生難免沾染罪惡和不堪,關鍵的是如何洗干凈重頭再來。故事之外的奧賓,30歲之后,下決心走出痛苦的怪圈,變得溫和、親切,與兩個孩子一起,過著平靜充實的生活。結局比預想幸福得多——不論是作品中,還是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