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導演姚曉峰： 關注中國人的情感和婚姻，我是認真的

梁宏

2014年，姚曉峰憑借作品《大丈夫》獲得第20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導演獎提名;2016年，他憑借《虎媽貓爸》榮膺第19屆華鼎獎中國百強電視劇最佳導演。和許多喜歡拍軍旅、諜戰題材的男導演不同，姚曉峰雖然長相魁梧又男子漢氣概十足，但他卻酷愛將鏡頭對準中國人的家長里短、兒女情長。他的作品，堪稱中國當代人的情感風景畫。

他做導演，是背水一戰

第一次見到姚曉峰導演本人，許多人可能很難將這個一米八多的大塊頭男人與他作品里細膩的情感和瑣碎的家事聯系在一起。

姚曉峰的父親是一名軍人，也是一位畫家。他在部隊大院里長大，受父親的影響，從小就學習繪畫，并把米老鼠的創造者—沃爾特·迪士尼作為自己的人生偶像。他想當一名傳奇畫師，創造出專屬于自己的人物形象。

1987年高考時，姚曉峰本想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專業，但那年動畫專業恰巧不招生。偶然間他看到攝影專業的招生廣告，號稱“攝影師能上天入地、環游世界”，且該專業十分重視美術修養。于是，姚曉峰選擇了報考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

姚曉峰進入影視圈拍攝的第一部電視劇還是在2002年，執導根據張恨水的小說《夜深沉》改編的同名電視劇。拍攝這部劇時，他頂著巨大的壓力，每天都覺得自己身體里的焦灼和火氣在翻涌。電視劇的投資人不否認姚曉峰是一位優秀的攝影師，但將1000多萬元交給第一次做導演的他，也是將信將疑。而這部劇的制作過程也充滿了曲折與坎坷，先是換了制片人，接著劇組內部產生了分歧，然后編劇又生了病。最后四處碰壁的姚曉峰通過朋友找到了央視下面的一家公司，結果被通知雖然可以合作，卻隨時會換掉他。

然而姚曉峰心中抱著一定要做成這件事的信念，再加上小陶虹、何冰、曹翠芬等演員給他的莫大支持，盡管困難重重，極具忍耐力和責任心的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4年之后，《夜深沉》在央視八套熱播，在31個城市的平均收視率為2.76，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姚曉峰也一躍成為知名導演。

似乎是在這個過程中，姚曉峰漸漸找到了自己執導的強項。他感覺自己似乎對刻畫中國人的情感生活有著濃厚的興趣，而且因為本身的性格比較細膩敏感，往往能在鏡頭內外敏銳地捕捉到許多人細微的情緒。

接下來的10年里，姚曉峰的作品仿佛井噴一樣。和著名編劇王宛平合作《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和張國立、陳小藝合作家庭劇《唐山大地震》，改編作家吳文莉的電視劇《葉落長安》，和著名編劇李瀟合作《大丈夫》《小丈夫》《戀愛先生》，和著名編劇申捷合作《虎媽貓爸》，這些作品讓他一躍成為中國最炙手可熱的情感影視劇導演。那年的背水一戰，現在是大獲全勝。

中國人的情感怪圈：越偽裝越找不到真愛

拍攝了那么多展現中國人情感生活的電視劇，姚曉峰也被朋友們戲稱為“半個情感專家”。因為性格隨和又特別善于傾聽，他周圍誰有情感問題，都會第一時間找他聊聊。

2018年開年上映的《戀愛先生》收視次數突破百億，打破了同時段都市情感劇的收視新高，特別是劇中由演員靳東飾演的男主角程皓引起了許多觀眾的爭議。對于程皓這個角色，姚曉峰尤其有感觸：“雙重性格是程皓這個人的特色，他內心是特別羞澀和深情的，不敢向女生表達情感，但表面卻裝得嬉皮、調侃、玩世不恭。其實他是演給別人看的，他不愿意讓別人看到他真實的內心世界，所以要靠女主角和他的好哥兒們來看透他、揭穿他，幫他找回自我。這種情況在當下好多人身上都存在著，太多人臉上戴著偽裝的面具，他們習慣把自己偽裝起來。有的人是把自己偽裝得更金光閃閃，有的人是把自己偽裝得更滿不在乎，他們怕受傷，但這樣做很難找到真愛，越偽裝就越孤獨，會形成惡性循環。”

提到情感與家庭里的惡性循環，姚曉峰4年前的另一部都市情感劇《大丈夫》之所以成了當年的“國民最熱劇”，只因為他抓住且重點刻畫了中國家庭生活中最大的問題—好話不好說。

姚曉峰說：“為什么在我們身邊會有越來越多的爭吵、離婚、家庭不和？歸根結底還是語言暴力。《大丈夫》里的語言暴力其實是個夸張版，如果放在普通家庭誰都受不了。這么嚴重的語言暴力為什么大家還能看得津津有味呢，那是因為這些語言暴力的背后，實際上埋藏著家庭成員對彼此深深的愛。我們中國人其實是不太擅長表達愛的，反而特別擅長把愛反著說，覺得那樣才對。比如‘你別那么做，太冒險了，我擔心你！非要說成‘我不同意你那么做！快別丟人了！這是中國人很常見的家庭和情感狀態。我在這部劇里看到了這一點，也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劇里添加了很多我自己的生活體驗，所以大家才覺得特別接地氣。”

姚曉峰對中國人這些年來在情感和家庭方面的變化一直在觀察著、思考著，也在持續地拿自己的作品記錄著。“過去因為要生存，所以錢就是我們去奮斗的唯一目標。但是現在孩子們的價值觀發生了一些改變，尤其是從80后開始，他們生下來就不怎么缺錢。當這群人進入青春期和成熟期，要去尋找愛情的時候，標準就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他們的感情可能會更直接，也更純粹，條條框框也更少。尤其是在他們步入社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經歷過一些挫折和掙扎，想要再次尋找伴侶的時候，他們會更想找到一個精神伴侶。因為婚姻對于他們來說，不再是物質和生存上的搭伙形式，而是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港灣。”

因為有這樣的觀察與思考，所以在和自己的兒子相處時，姚曉峰與別的父親似乎也有些不同：小姚同學在步入18歲之前，就開始談戀愛了。換作別的父親，肯定要為兒子的早戀憂心如焚甚至橫加干涉，但姚曉峰卻持十分贊成的態度。他甚至對兒子說：“不要著急，要慢慢的才能找到你真正喜歡的、真正能過一輩子的人，這時候你才能去跟她結婚，失敗幾次沒關系。”

姚曉峰尤其喜歡在自己的作品里探討愛情這個主題。因為在他看來，現在家庭劇大部分還是在談婚姻、生活、倫理道德和家長里短，卻往往忽視了構建一場婚姻、一個家庭最基礎的地基—純粹的愛情。“當婚姻變成了價值的交換，大家都在考慮結婚是不是物有所值時，愛情這個最根本的東西就被徹底丟掉了。所以現代人都不愛談戀愛，也不敢談戀愛了，他們開始用偽裝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而越是這樣就越沒有辦法好好享受愛情。”

這些年來，都市情感劇越來越泛濫，質量也始終不高。有許多觀眾在姚曉峰的微博下面留言，說電視劇看來看去都那么幾樣，讓人審美疲勞了。比如程式化套用，刁鉆的小姑、愚昧的婆婆、隱忍的兒媳;比如各種狗血大戰，幾家之間為了一套房子盡情開撕;比如虛假的老套劇情，捉奸在床、第三者上位……讓觀眾看得索然無味。

如何突破現有情感劇創作的瓶頸，這也是姚曉峰正在著重思考的問題。“我想換個路子去拍都市情感劇，想把類型化的題材和生活嫁接在一起。這方面可以借鑒美劇，比如《紙牌屋》是政治懸疑劇的外殼，但實際上介紹了夫妻關系和特殊人群的生活狀態。還有美劇《國土安全》的內核也是都市情感劇，但它卻有一個驚悚懸疑的外殼，讓人興致大增。我們現在的都市情感劇過多地展示了生活流，有點兒過于瑣碎了，但是情節不夠曲折和抓人。”

今年初播出的《戀愛先生》之所以口碑流量俱佳，就是因為姚曉峰做了一個很好的嘗試：在國產劇里加入美劇的外殼和節奏感。雖然執導經驗豐富，但他總是想在自己的作品里折騰出一些新花樣兒。從事影視行業20多年來，他有幸體會了千姿百態的人生，“這是讓我很愉悅的事。人一輩子只能做一個角色，過一種人生，但演員可以扮演不同人生，而當導演則可以構建不同人生，看到千百個人的情感和生活。”

他的劇中，有自己生活的影子

這些年來，姚曉峰拍了一系列的情感生活劇，和中國最拔尖的編劇們成了好友。和著名編劇王宛平合作過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讓姚曉峰聲名大震。在拍這部劇時，姚曉峰深深感到，自己的每部劇都關注婚姻和愛情，也有對生命和價值的思考，作為導演，拍戲讓他更清楚地認識了自己。

“我和王宛平編劇是一代人，我們都親歷了改革開放后30多年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上學、畢業到走上社會，我們需要時時接受新東西，每一次學習都像是被扔到大海里去學游泳一般艱難。所以，我們這一代人要能夠時刻追得上時代的列車是非常辛苦的，年紀大了，當我們摸爬滾打追上列車，回頭發現一路尸橫遍野，自己也是傷痕累累。”

提到自己的婚姻生活，姚曉峰導演并不愿意講太多。他只是些許失落地提到自己在拍完電視劇《葉落長安》后，婚姻生活出現了一些問題。因此，后來拍的一部部戲，都仿佛是一種宿命般既含有自己生活的投射，也鼓勵著自己成長和走出變故。

在婚姻生活出現問題的那段時間，姚曉峰曾想多拍一些戲來幫助自己渡過難關、轉移注意力，所以選擇了類似《唐山大地震》這種耗時耗力且比較厚重的戲。事實上，從表現度和觀眾反應來看，姚曉峰拍得還不錯。因為在他看來，那部劇里很多中年男人的掙扎、情感和想法正是他自身的寫照，從那部劇開始，他便更加注重人物內心的挖掘，想在作品里表達一些自己對生活的看法，還有自我的反省。

后來在拍《虎媽貓爸》時，姚曉峰便很自然地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加入了電視劇中，這是觀眾們絕對不知道的。那時候的他正面臨著兒子上高中的重要階段，各種教育信息將他的腦子塞得滿滿的，他不知道該怎么抉擇。“我當時想，咱們中國的普通老百姓除了結婚生子之外，最大的關注點和困惑點就是教育，我們要把孩子培養成什么樣的人，是讓他快樂？還是讓他成才？所謂的成才，標準又是什么？我們既想要孩子快樂，又想要他成才，所以才永遠存在矛盾和沖突，永遠在掙扎，苦不堪言，因為大多數人是沒有勇氣在這兩個選項中決絕地只選一個的。所以，當父母的應該學會一邊矛盾，一邊成長，逐漸在教育這件事情上看得越來越開，因為魚與熊掌不可能兼得。”

而到了拍《小丈夫》的時候，兒子已經考大學成人了，姚曉峰也決定開始新的生活，在情感上邁出新的步子。這部劇的男女主角敢于沖破重重阻礙在一起，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所以最后姚曉峰選擇了梁靜茹的《勇氣》作為《小丈夫》的主題曲，他也在為自己的未來暗暗加油。

2017年，姚曉峰成立了屬于自己的公司。提及公司未來的發展方向，姚曉峰表示仍然會在都市情感劇方面繼續深耕，他仍然堅持著一個內容創作者的本心：精雕細琢打磨作品。最近，他忙于籌備自己的新劇《留學生》。“現在留學這個問題真的很熱，父母讓孩子遠離自己、遠走他鄉，既希望孩子越來越成功，也有很多難以割舍的情愫。出國以后怎么辦，今后發展的方向是什么？這些都很值得深挖。”這部劇圍繞著一對父子的情感和成長故事展開，也更多地體現了姚曉峰這些年對自己和兒子的關系的思考。

對行業的創新和突破，對中國人情感的觀察和思考，一直是推動姚曉峰不斷向前走的動力，他為公司取名為“啟蒙影業”，因為他覺得自己在擔任著“啟蒙”的重任：他想讓自己的作品成為國人認識情感、婚姻和家庭的好素材，挖掘自己的、演員的、題材的潛力。他說：“對于情感影視劇，我一直在做有突破感、有使命感的事。關注中國人的情感和婚姻，我一直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