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眼睛

王悠然

九月，稻草人出生了，它戴著草帽、穿著主人的舊衣服筆直地站在田地里，遠遠望去，就像一個真的人。

它的嘴巴、耳朵和鼻子，是主人裁剩的布條做的。縫制眼睛的時候，主人接了一個電話，著急要出門，所以眼睛是用黑炭筆匆忙畫上去的。稻草人的眼神不大好，因為陽光暴曬或是一場小雨，眼睛就會掉色。盡管患有眼疾，它卻從不休病假。它在風中揮舞手臂，驅趕偷吃高粱的鳥兒和蟲子。除了大片的高粱，主人還種植了一小片玉米。高高的稈、青青的葉里包裹著黃嫩嫩的玉米棒。

有一只愛吃玉米勝過吃燒雞的狐貍，它做夢都在吃玉米，睡醒了才發現把腳丫子當成了玉米啃，口水流了一地。它嘴饞卻聰明，知道此刻正午，農民會在家中午休，所以它頂著日頭，一溜煙地鉆進了玉米地。

“這么著急干嗎去？”一個聲音問。

狐貍抬起頭，一個人竟站在它跟前，它嚇壞了！哆哆嗦嗦扯謊說：“我，我去親戚家串門，不分東西南北，走錯了路……”

“我右手方向是東邊。”稻草人和善地為狐貍指路，又問道，“你是小松鼠嗎？”

狐貍“噗嗤”笑了，說：“我是狐貍不是松鼠。”

“我的眼神不好，真抱歉。”稻草人說，“小狐貍你好，我是負責看守田地的稻草人。”

狐貍心想：“哦，原來是個用稻草做的假人兒，眼神還不好……”它不再害怕，可它知道倘若稻草人知道它偷玉米，一定會大嚷大叫地向農民報告，那可就麻煩了！

眼珠咕嚕一轉，狐貍有了好主意。

它跳到稻草人身后，說：“呀，稻草人，玉米棒上有一個大青蟲，我幫你把它趕走吧！”

“好，謝謝你。”稻草人說。

“咔嚓”，狐貍掰下一根玉米，藏在腋窩下，說：“我把蟲子趕跑啦，著急趕時間，回見啦！”

“好，你真好。”稻草人很開心。

后來，狐貍隔三差五就來找稻草人聊天，稻草人的視力越來越差了，它看不見藏在高粱穗下面的螞蚱。就連藍天白云，也看得模模糊糊。

狐貍自告奮勇幫它驅蟲。向它描繪每一朵白云的形狀，這朵云像河馬，那朵云像皮球……

小狐貍，你真好。稻草人常常說。狐貍聽了就嘻嘻笑，每次離開，它的腋下都夾著一根玉米。稻草人看不清，也沒有一絲察覺。

十月，一場滂沱大雨把稻草人澆透了。如果它看見紅高粱和玉米被大雨打得東倒西歪，一定會很傷心。事實它沒有看見，因為它失明了，大雨將它黑炭筆畫的眼睛徹底沖洗掉了。

稻草人聽到熟悉的說話聲，啊！是主人來了！它朝主人大聲呼喊：“主人，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可不可以給我安上一對玻璃球眼睛？”

農民開起拖拉機收割田地里的高粱和玉米。農民沒有聽到稻草人的求助，因為拖拉機嘟嘟嘟工作的聲音吞沒了稻草人的呼喊。

收割后的田地像被理了發，光禿禿的土地上只剩下稻草人一個人。

狐貍來了。發現田地里沒有了玉米，有些失望。冬天快到了，能尋找到的食物越來越少了。

“是小狐貍嗎？”稻草人問。

“是我。”狐貍說。

“我雖然瞎了眼，卻能猜到是你。”稻草人高興地說。

狐貍的手在稻草人眼前晃了晃，稻草人沒有反應。狐貍喃喃地說：“真的什么也看不見了，怎么會這樣……”稻草人瘦了好多，枯黃稀少的頭發隨意地支棱著，落了扣子的舊衣服像個旗子在風里飄蕩……狐貍突然很難過，心很疼，不亞于上次被老鼠夾夾到腳的疼。

“我的眼睛是畫上去的，被大雨沖掉了。”稻草人平靜地說，“小狐貍，幫我撿兩塊石頭當眼睛吧！”

狐貍想了想，從它的小挎籃里拿出兩顆葡萄，是它剛剛從山澗里采摘的，一根藤上僅有的兩顆葡萄。

“讓水靈靈的葡萄當你的眼睛！”狐貍將兩顆葡萄小心地安放在稻草人左右眼睛的位置上。

“哇，小狐貍，原來你這么漂亮！”重見光明的稻草人睜開眼睛。

小狐貍嘻嘻笑了，它又從籃子里拿出三顆棗子，把棗系在稻草人的衣服上當扣子。“我幫你系上扣子，冬天就不會冷了。”

“小狐貍，你真好！”稻草人說。

“春天再見。我要到森林里準備過冬了。”狐貍提著空籃子揮手向稻草人告別。

稻草人目送狐貍，看著一團美麗的火紅漸漸消失。

十一月，秋風蕭瑟，落葉紛飛。稻草人的心中卻充滿喜悅，它看著變幻的白云，哪一朵云像小狐貍呢？湛藍的天它怎么看也看不夠。

它看見一只受傷的小鳥在風中艱難飛行，踉踉蹌蹌，單薄得像一片落葉。稻草人大聲說：“小鳥，快到我這兒來避風吧！”

小鳥遲疑著不敢靠近，它說：“我害怕你，秋天你曾對我驅趕，不讓我吃你田地里的玉米和高粱。”

“田地不屬于我，是主人的，守護田地里是我的職責。請你理解。”稻草人張開雙臂，“親愛的小鳥，讓我來保護你吧。”

小鳥躲進稻草人的懷里，感到非常溫暖。

稻草人聽到小鳥的肚子咕咕叫，說：“你一定餓了，把我的扣子吃掉吧。”

小鳥吃掉了棗子做的紐扣。凜冽的寒風像刀子穿過稻草人的身體。

冬天真的太冷太漫長了，長久覓不到食物的小鳥奄奄一息。稻草人心疼地說：“把我的眼睛吃掉吧！”

“我不吃。”小鳥說。

“吃掉吧，我可以用石頭做眼睛。”稻草人說。

“不，石頭做的眼睛灰蒙蒙的，看不清。”小鳥不同意。

“春天就快到了，可以用豌豆做眼睛，櫻桃做眼睛，到時候你幫我尋找各式各樣的眼睛。”稻草人的話把小鳥逗笑了。

小鳥吃掉了葡萄眼睛。它們期盼著春天的到來，春天，春天就快來了。

臨近春天的二月，下了一場大雪，稻草人說，我太困了。它躺在地上睡著了，小鳥在它身旁吱吱吱焦急地呼喚著。稻草人蓋著皚皚白雪做的棉被，沒有再醒來。

當積雪漸漸融化，柳枝悄悄地吐露新芽，三月，迎春花開了。“哦！春天來了！”狐貍睡醒了，伸著懶腰愉快地說，“我要去看望老朋友稻草人，它看守的田地里一定有美味的老鼠和蚯蚓。”

狐貍小跑著來到田地，卻沒有看到稻草人。

稻草人去哪里了？它站在原地發呆，揉揉鼻子，哭了。

一只小鳥飛來：“跟我來。”小鳥帶狐貍去看種植在田地邊五棵綠油油的小苗。小鳥說：“這兩棵是葡萄苗，那三顆是棗樹苗。”

狐貍茫然地點點頭。

小鳥說：“是稻草人叫我種下并守護五棵小苗。稻草人說，它們是屬于狐貍的。”

狐貍又哭了，葡萄苗的葉子托住了它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