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

林清玄

在通化市場散步，擁擠的人潮中突然飛出來一股香氣，使人心情為之一爽；循香而往，發現有一位賣花的老人正在推銷他從山上采來的野姜花，每一把有五枝花，一把十塊錢。

老人說他的家住在山坡上，他每天外出時總要經過橫生著野姜花的坡地，從來不覺得野姜花有什么珍貴，只覺得這種花有一種特別的香味。今年秋天，他種田累了，依在村旁午睡，睡醒后發現滿腹的香氣，清新的空氣格外香甜。老人想：這種長在野地里的花，說不定有人喜歡，于是他剪了百十把野姜花到通化街來賣，在一小時內就賣光了。老人說：“愛花的人真不少，賣花比種田好賺！”

我買了十把野姜花，想到這位可愛的老人，也記起買野花的人可能是愛花的，可能其中也深埋著一種甜蜜的回憶；就像聽一首老歌，那歌已經遠去了，聲音則留下來，每一次聽老歌，我就會想起當年那些同唱一首老歌的朋友。

記憶如花一樣，溫暖的記憶則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會發散。

我把買來的野姜花用一個巨大的陶罐放起來，小屋里就被香氣彌漫，出門的時候，香氣像我拖著的一條尾巴，走遠了，還跟隨著。我想到，即使像買花這樣的小事，也有許多珍貴的體會。

有一次趕火車要去見遠方的友人，在火車站前被一位賣水仙花的小孩攔住，硬要叫人買花，我買了一大束水仙花，沒想到那束水仙花成為最好的禮物，朋友每回來信都提起那束水仙，說：“沒想到你這么有心！”

又有一次要去看一位女性長輩，這位老婦年輕時曾有過美麗輝煌的時光，我走進巷子時突然靈機一動，折回花店買了一束玫瑰，一共九朵。我說：“青春長久。”她眼中含淚，說：“已經有十幾年沒有人送我玫瑰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還有人送我玫瑰。”隔了兩星期我去看她，那些玫瑰猶未凋謝，原來她把玫瑰連著花瓶冰在冰箱里，想要留住青春的尾巴，讓人心疼。

每天上班的時候，我會路過復興甫路，就在復興南路和南京東路的快車道上，時常有一些賣玉蘭花的人，有小孩、有少女，也有中年婦人，車子經過時就敲著你的車窗說：“先生，買一串香玉蘭吧。”就這樣，每天買一串玉蘭花成為我的習慣，我喜歡那樣的感覺——有人敲車窗賣給你一串花，而后天涯相錯，好像走過一條鄉村的道路，沿路都是花香鳥語。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東部的東澳鄉旅行，有一位長著一對大眼睛的山地小男孩賣著他從山上采回來的野百合，那些開在深山里的百合花顯得特別小巧，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我買了所有的野百合，坐在沿海的窗口，看著遠方海的湛藍及眼前百合的潔白，突然興起一種想法，這些百合開在深山里是很孤獨的，有人欣賞它的美和它的香才增顯了它存在的意義，再好的花開在山里，如果沒有被人望見就謝去，便減損了它的美。

因此，我總是感謝那些賣花的人，他們和我原來都是不相識的，因為有了花魂，我們竟可以在任何時地有了靈犀一點，小小的一把花想起來自有它的魅力。

當我們隨意行路的時候，遇到賣花的人，也許花很少的錢買一把花，有時候留著自己欣賞，有時候送給朋友，不論怎么樣處理，總會值回花價吧！

（文字有刪減）

蝦米：文章從買“野姜花”的事情說起，以一句“記憶如花一樣，溫暖的記憶則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會發散”過渡，引出許多次買花的經歷。

豆粒：在作者看來，花是有花魂的，賣花的人愛花，買花的人也愛花，因為花魂，讓他們竟可以在任何時地有了靈犀一點，這是多么美妙的事。

小蘿：在作者的眼里，花是美的化身，展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