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視點：美對朝延伸威懾的可能性

朱高旭

2018年2月2日，美國國防部發布了新版《核態勢評估》（NPR）報告，韓國作為美國的盟國對此給予了高度關注。2月，韓國軍事問題研究院以《美國軍事戰略和韓國安保，平昌冬奧會后韓國的安保和應對方向——以NSS/NDS/NPR為中心》為主題，組織召開會議進行了專題討論。

韓國國民大學政治研究生院樸諱絡（音譯）院長在主題發言中表示，此次美國發布的核態勢評估報告與2010年版在內容上有本質不同。此前，奧巴馬總統以“世界無核化”為目標，強調最大程度上弱化核武器的作用，但如今美國旨在積極發揮核武器的作用，如果說2010年的核態勢評估報告是在冷戰后的和平氛圍中制定的政策方向，那么2018年的核態勢評估報告則是對新冷戰的正式準備。

2018年以來，美國連續發布的國家安保戰略、國家國防戰略以及核態勢評估報告著重強調了核應對態勢，并闡明了將以軍事力量確保勝利的意志。對于朝鮮的針對性戰略，美國強調“全面、可核查、不可逆”的棄核原則，并表示不能容忍朝鮮對美國或其同盟國家和伙伴國進行核攻擊。但目前，美國的政策方向主張“美國優先主義”，從這一點來看，韓方認為有必要重新對美國進行延伸威懾的可能性進行評估。

此前由于朝核問題日益嚴峻，核態勢已經重新成為國家安保的重要議題，各國在核問題上都保持著非常謹慎的態度，所以美國核態勢報告釋放出的種種信號對韓國安保戰略方向也將產生重要影響。延伸威懾是美國穩固同盟關系的重要約定，但這并不是一種自動的行為。如果韓國受到朝鮮核武器的攻擊，美國將同其他所有國家一樣綜合考慮多方面的因素來決定是否采取行動。因此，基于對2018年美核態勢評估報告的分析，韓國主要從美國受到牽連的危險、韓國的價值、中國與俄羅斯的反應、對其他同盟國的影響及美國國內因素的角度，對美國進行延伸威懾的可能性進行了評估。

第一，美國受牽連的危險增大成為其最大顧慮，進行延伸威懾首先要確保不以犧牲美國的安全為代價。美國在準備進行延伸威懾時，首先考慮的是美國在東北亞地區部署的美軍是否會受到朝核攻擊。因為朝鮮可能會發射飛毛腿和勞動導彈對在韓美軍基地進行攻擊，或發射勞動導彈對在日美軍基地進行核武器攻擊。美軍的核心基地——平澤，距平壤330千米，距東京1300千米，距沖繩也只有1700千米。如果朝鮮成功開發潛射彈道導彈，美國擔憂所有的美軍基地將會受到朝鮮潛射導彈的突襲攻擊，這很難通過宙斯盾彈道導彈防御系統進行攔截。特別需要注意的是，朝鮮為切斷或遏制美軍的軍事行動，很有可能最先使用核武器襲擊位于韓國和日本的美軍基地。

此外，美方認為更嚴重的危險，是朝鮮對美國本土主要城市的核導彈攻擊。2017年7月，朝鮮完成火星-14型導彈發射試驗，具備了打擊美國本土的彈道導彈能力。同年11月29日，火星-15型的發射試驗表示其射程已經達到1.3萬千米，可覆蓋美國全域。實際從2017年9月朝鮮氫彈試驗成功后，美國國內就出現了質疑，“為防御首爾或釜山，是否要將舊金山、洛杉磯和檀香山置于危險之中？”雖然目前美國在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亞部署了44枚攔截導彈可以對朝鮮洲際彈道導彈進行攔截，但是美國并沒有徹底進行防御的信心。

就算朝鮮以常規武器進行攻擊，美國面臨的危險也遠超過去，情況會因核戰爭隨時惡化。朝鮮共有軍隊120萬人，其中特種部隊20萬人，朝鮮在三八線附近部署了大規模炮兵戰力和生化武器，朝鮮很有可能會充分發揮它們的作用。朝鮮僅出動炮兵進行火箭射擊就會在瞬時間造成數十萬人員傷亡，如果誘發核戰爭將會有數百萬的死傷者。所以在此情況下，很難保證超過100萬名在韓美國人的安全。如果朝鮮突襲占領了西海五島，或使用化學武器使韓國前線部隊喪失戰斗力后迅速進入占領首爾，或者像6.25戰爭時全面打入韓國等，任何一種情況成為現實，美國一旦介入，爆發核戰爭的危險將會更大，如此美國受牽連的危險性也會更大。

第二，權衡韓國價值和核戰爭代價的利弊后，可預見未來美國進行延伸威懾的可能性并不高。美國利用與韓國的同盟關系享有參與東北亞事務的話語權，并將其最大的單一海外基地部署在平澤，平澤美軍基地的面積達15平方千米。除此之外，美國在韓還部署了其他軍事基地，從這一點來看韓國的價值不低。但是為了維護這個價值，美國是否甘愿以參與一場核戰爭為代價呢？答案并不確定。在美國國內已經出現了這樣的聲音，“朝鮮半島的紛爭并不一定會使美國的軍事力量受到威脅”。實際上，在6.25戰爭以前，前美國國務卿艾奇森就曾表示，可以從美國在太平洋的防線中劃去韓國。冷戰時期，前美國總統尼克松和卡特也曾推進撤回駐韓美軍的工作。1989年，美國議會也曾經過三階段積極推進撤出大部分駐韓美軍的法案。如果韓國的價值真的“生死攸關”，想必艾奇森也不會頻頻計劃撤出駐韓美軍。然而對于日本，美國從來沒有計劃將其劃出防線或大幅減少駐日美軍，相比來看便更可以衡量出韓國的價值。

最近由于中國的崛起，東北亞地區的勢力均衡變化以及美國對權力轉移的憂慮，可能會使韓國的價值有所上升。僅就東北亞地區而言，中國有地理上的優勢，如果中國進一步將南海發展為軍事基地，這種優勢將更為顯著。目前，美國空軍飛機可以從平澤基地起飛著陸，如果未來朝鮮半島囊括在中國的勢力范圍內，中國的航母就可以從釜山出港。從這兩種情況相比來看，美國很難放棄韓國。

韓國的戰略價值與美日同盟密切相關。這是因為在日本的防御方面，韓國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韓美同盟關系對于日本是一條前方防御線，如果沒有了韓美同盟，韓國將會是懸在日本上空的一把尖刀。韓國如果脫離了美國的勢力，日本的安全將會受到威脅，維持美日同盟的費用也將呈幾何級數增長。盡管韓國自身的戰略價值可能會下降，但是其與日本的關系，以及作為美國受攻擊之前的緩沖地帶，從這個層面來看，便不能低估韓國的價值。相比于僅維持美日同盟，同時維持韓美同盟與美日同盟對美國更有利、更有效。

但是，如果以逆向思維來看，也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美日同盟關系越緊密，韓國的戰略價值則越小。如果美國確實認為僅以美日同盟就能夠保證西太平洋的安全，那么美國可以盡量避免核戰爭的危險，也就可以不增強對韓國的防御。韓國國內也有學者曾分析，美日同盟越緊密，韓國被美國拋棄的可能性就越大。美國能夠在日本駐扎包括第七艦隊司令部和第五空軍司令部在內的5萬余名美軍，并且日本積極承擔防衛費用，堅定地與美國共同面對中國的威脅。從這些方面來看，美國認為美日同盟比韓美同盟更加堅實可靠。日本就像增強自身軍事實力一樣重視美日同盟，并不遺余力地持續強化，日本認為這是十分必要的。相反，韓國對于同盟的信任度比日本低，并且傾向于在中國和美國之間采取均衡外交策略。因此，對于美國來說，能以較低費用維持美韓同盟便維持，但是如果核戰爭的危險減少了，美方則有可能認為沒有繼續維持的價值。由于韓國的價值如上所述，所以朝鮮進行氫彈開發后，美國國內隨即出臺了包括撤出駐韓美軍內容在內的非常決絕的解決方案。

第三，揣度中俄態度，美國將慎重考慮。如果美國面對朝鮮的核攻擊進行延伸威懾，美國將做好準備，很有可能會與中國發生戰爭沖突。美國認為中國不僅與朝鮮接壤，而且也是朝鮮的同盟國。2017年8月，朝鮮威脅將對美國關島基地進行包圍射擊時，中國的官方媒體《環球時報》隨即發聲稱：“朝鮮對美軍關島基地進行攻擊，如果受到美國的報復反擊，中國將保持中立。”但是，例如6.25戰爭時，如果美國實施的報復超過了一定限度，中國將很有可能會介入。美國認為，中國對于美國采取的有限軍事措施將保持中間立場，但如果美國為韓國提供核保護傘或采取其他大規模延伸威懾措施，中國將會介入。所以美國在討論朝核問題的應對策略時，最重視中國的反應，同時美國也因不能確定中國是否會介入而感到苦惱。

同樣，俄羅斯也很有可能會反對美國的核懲戒報復行為。如果美國不進行延伸威懾，將會影響北約的團結，美國則會陷入困頓，俄羅斯認為這對其是有利的。在美軍在韓部署薩德問題上，俄羅斯與中國一直持反對意見，并且俄羅斯對于中國“朝鮮停止核與導彈試驗，同時韓美中斷大規模軍事演習”的立場表示支持。遠東雖然不是俄羅斯的核心地區，但是俄羅斯并不能對該地區的局勢變化袖手旁觀，在美國采取軍事行動或者朝鮮政權崩潰的情況下，俄羅斯很有可能與中國攜手采取積極的措施，防止因統一的韓國和美國而出現不利的局面。

第四，為維持美國的世界地位，美國認為與盟友構筑信任仍有必要。盡管美國已經預見了其受核戰爭牽連的危險很大，韓國的戰略價值不高，可能與中國和俄羅斯產生矛盾，但是能夠促使美國進行延伸威懾的因素是該措施對于其他同盟國的影響。因為美國對朝鮮采取積極的軍事行動，能夠提高同盟國對美國的信任度。相反，如果美國不能按照與韓國的約定進行延伸威懾，那么其他盟國也不能相信美國對于延伸威懾的承諾，敵對勢力也將弱視美國的干預意志，進而發起挑釁。目前，美國與北約的27個國家，以及包括韓國、日本、菲律賓、泰國和奧地利在內的32個國家締結了相互防御條約，如果這些國家對美國的安全承諾產生懷疑，美國在世界上的領導力將會急劇下降。

此外，如果美國不按照承諾進行延伸威懾，最感到不安的同盟國便是日本。因為日本和韓國一樣，受到朝核攻擊的可能性最高，盡管日本保有一定水平的宙斯盾彈道導彈防御系統，但是面對朝鮮的突襲或潛射導彈攻擊也很難進行防御。日本國內對于美國是否會按照約定履行其安全承諾也感到十分不安，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將可能開始著手進行核力量的武裝，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日本將脫離美國的影響勢力，甚至有可能會像二戰一樣，對美國發起挑釁。

美國如果不按照與韓國的約定進行延伸威懾，美國的歐洲同盟國也很有可能會動搖。他們認為，俄羅斯不會像朝鮮一樣莽撞，美國雖然目前部署了核武器，確保了延伸威懾態勢，但是如果俄羅斯也受到核武器威脅，美國是否還會積極的應對，他們表示擔憂。在2017年5月下旬的北約峰會上，美國總統特朗普沒有明確表示將切實遵守北約同盟條約第五項，即一個國家受到攻擊可視為全部會員國家受到攻擊并進行共同應對，這是涉及同盟關系的核心內容，對此歐洲國家均表示出十分不安。

第五，美國國內因素成為實施延伸遏制戰略的制約。美國被認為是民主的標桿，其政策的制定很大程度上受到公民輿論的影響，美國最近的輿論表示要控制介入他國問題。2016年5月5日，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發布的資料中顯示，關于介入國外問題，37%的美國公民表示贊成，57%表示反對。反對比例較2013年的52%有所增加，相比20世紀70年代到21世紀初的30%，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特朗普總統在選舉中提出了“美國優先主義”的口號，在2017年9月的聯合國大會中，也提出了該口號。2015年對美國公民的調查顯示，贊成在朝鮮侵略韓國時美國動用武力的人數占47%，反對占49%，對于動用更危險的核武器的支持率則更低。2017年6月，美國青年奧托·瓦姆比爾被朝鮮扣留1年后回到美國，1周后死亡，對于該事件，要求對朝鮮采取報復措施的美國人只有49%（35%反對，16%棄權），其中要求采取軍事措施的人數比率不過17%。

從制度層面來看，美國總統也很難決定是否實施核懲戒報復。根據1973年通過的《戰爭權力決議案》，除了“美國、美國領土、財產以及由于美國軍隊受到攻擊而出現的國家非常狀態”以外，沒有議會的認可，總統不能決定是否發動戰爭。所以，如果要對朝鮮的核攻擊進行延伸威懾，很大程度上要得到美國議會的同意，然而經議會討論決定進行延伸威懾的可能性很小。2017年5月，64名民主黨議員曾通過書信向特朗普總統表示，只有經過議會同意才能對核武裝國家——朝鮮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

綜上，雖然美國通過多種文件、聲明和發言進行了承諾，但是實際上進行延伸威懾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從上述美國受牽連的危險、韓國的價值、中國與俄羅斯的反應、其他同盟國的影響以及美國國內因素5個角度來看，除同盟國的影響這個因素以外，沒有能夠支撐美國進行延伸威懾的因素。由于朝鮮開發了氫彈，甚至已經成功開發了洲際彈道導彈，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受核戰爭牽連的危險更高，中國和俄羅斯很可能表示反對，并且美國也很難獲得國內輿論的支持。

盡管美國政府否認，但2017年8月特朗普政府的首席戰略家史蒂夫·班農在媒體采訪中，曾提到如果中國能夠控制朝核態勢，相應地美國也可以撤出駐韓美軍。最近，由6名美國專家共同制定的議會調查局報告書也涉及到關于朝核問題，美國的可選方案之一包括撤出駐韓美軍、同時實現半島無核化的方案，但是當其他地區爆發戰爭時，美軍會即刻介入。這與1973年簽訂《巴黎協定》時，美國對越南的提議是一樣的邏輯。朝核威脅越加劇，這種主張被強化的可能性越大。

因此，目前韓方認為在最大程度發揮韓美同盟作用的同時，為應對朝核威脅，韓國不得不增強自身實力。盡管面臨重重困難，韓國也要強化朝核預備態勢，一度依靠美國，一旦美國不能切實支援，韓國的國家安全將無法保證，并且在韓國積極努力的前提下，美國在戰時進行延伸威懾，履行同盟承諾的可能性也會大大提高，正所謂天助自助者。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