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羨慕你（四）

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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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總有人贊美我，如果我也有良好的家境，如果我也有美麗的容顏，也許卑微就不會無盡地環繞我，也許欲望就不能吞噬我。然而我都沒有，所以我才羨慕你，所以我才要更加努力。因為我要比你多花好幾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原本就站在半山腰的你。

高一11班的男生比女生少了11個人。這個男女比例在報體育賽事的時候很成問題。謝培民在教室里拿著一張報名單來回走動，有實力的選手不用勸就直接報名了，看著體格不錯的也被自己死皮賴臉地求著報了名。可是，還有投鉛球和女生接力比賽沒有一個人。他站在教室中間扶著腦袋高聲嘆氣。他掃視了一圈班里的女生，看起來都是弱不禁風一吹就倒的類型，估計跑起來也是沒有希望的。作為體育委員，他當然希望班里的成績能好看點，他也好向班主任交差。可是走了幾圈下來，只覺得焦頭爛額。

費存奚走過來攏著他的肩膀道：“小民，怎么樣啊？”

謝培民的名字里有一個“民”字，而數學書和物理書上最常出現的是“小明”“小華”，他便被羅均為調侃了一次，結果第二天幾乎所有的人都這么喊。如果數學課上念題目叫出“小明”，同學們都會眼含笑意地回頭去看他。

他拿出報名單給費存奚看，扯出一絲苦笑，說：“這不還有投鉛球、接力比賽沒人嘛！我都忙活一上午了，就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他指著班里的女生說，“你看看她們弱的，平常怕是連瓶蓋都擰不開呢！”被說到的女生們沒有理會正在高聲談話的兩個男生，她們依舊說說笑笑做著自己的事情。

謝培民嘆氣道：“就算跑不動我也認了，都是一幫不熱心班級事務的家伙。”

費存奚詭秘地一笑，湊近謝培民的耳朵，輕聲道：“你難道看不出我們班誰適合扔鉛球？人的力氣一般和體積成正比吧？”

謝培民微微張開了眼睛，回說：“你是說，朱繁？”

費存奚依舊是一臉壞笑，道：“你去勸勸？”

被說到的女生依舊把腦袋埋在自己的胳膊里，似乎上一堂課已經耗盡了她的精力，她此時像是深秋里剛從枝頭上墜落的梧桐葉子，放松了自己的身體軟軟地趴伏著。然而她并沒有睡著，所以當她藕一般的胳膊被一只手輕輕敲打時，她立馬就驚坐了起來。

謝培民看著她用藕根般白白胖胖的短手指撥拉好因為汗水粘連在臉上的頭發以后，揚起一個笑容：“朱繁，你來加入我們鉛球隊吧？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的。我們現在挺缺人的，如果你能來，那對我們就是奠大的幫助了。”

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他沒有問“你能不能來加入投鉛球比賽”，而是說“你來參加我們鉛球隊吧”，似乎對方就沒有選擇的余地。接著表達了自己的信任，雖然自己跟朱繁幾個月也不見得說上一次話。然后凸顯對方的重要性，讓對方感到自己確實能幫上忙，不幫就顯得不仗義了。

果然，朱繁只是猶豫了一下：“可是我沒投過，不知道怎么投啊。”

謝培民忙說：“很簡單的。”他將雙臂舉到頭頂，示范了一個投球的動作，接著說，“在比賽的現場你也可以先看看別人是怎么投的，畢竟我們是倒數幾個才上場。”又安慰道，“沒事的，不要有壓力，我們只要去了就行。”

留著球頭的少年回轉了身子，沖費存奚比了個“OK”的手勢。剩下的就是召集四個女生參加接力比賽了。這可有點難度。楊淳淳腿長，也許她跑得快？他拿著單子踩著風走向下一個目標。

楊淳淳也沒經得住他的軟磨硬泡，她瞪著在一旁看熱鬧的同桌江婷，對謝培民說：“除非她也參加，我才參加。”被指到的江婷立馬苦了一張臉，最終還是在四道火熱視線的注視下在報名單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還剩兩個人。

坐在后排的楊知因為這邊的騷動正抬眼看著她們，于是謝培民就順著這目光走了過去。

還沒在楊知的桌前站好，對方就說：“你別找我了，我已經報了400米跑。”謝培民聞言，低頭去尋找她的名字，果然有。可他還是沒有放棄，勸道：“你就能者多勞嘛！這也不是為了我，還不是為了班級榮譽。”

楊知的黑眼球往上抬著，慢慢地沒入上眼瞼的覆蓋范圍。謝培民覺得有些尷尬，可是看到楊知的手拿起桌上的筆時，略微僵硬的臉色如同雨后初霽的天空。他又問：“你有什么好的人選推薦嗎？”

有幾朵云在楊知的眼鏡面上拂掠而去。她的聲音就像飛入云天的信鴿，發出清脆的哨聲，引得人們抬眼觀望。只聽這聲音說：“喬方，你跑步不是挺快的嘛！我上次看你在體育課上跑50米，嗖的一下就飛出去了。你也報名吧！你報了謝培民就不用跑來跑去了，看著也怪辛苦的。我們一起跑吧？”

扎著長馬尾的少女循著這聲音回過頭來，她漆黑的眼睛是一汪流動的泉水，這泉水里映著楊知和謝培民一站一坐的影子，它慢慢地變得平靜，不再流動。然后她走了過來，借楊知的水性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一7班到14班全都一排排在柏園前的大樟樹下坐著，而1到6班都靠著主席臺旁邊的樹蔭下坐著。一時間也是鬧哄哄的一片。

最先開始的是50米、100米短跑，運動員們早就上場去做熱身動作，而臺下的觀眾則是備忙各的。謝培民從操場跑回自己的班級，身上還冒著熱氣。他一屁股坐在一把空著的椅子上開始喝水。羅均為從前面的位子上扭過頭來問他：“怎么樣啊，要開始了嗎？”

謝培民吞了口水，喘著氣說：“馬上就開始了，裁判在調槍。”

他看看四周，幾個女生正蹲在自己的座位前寫著播音稿，拉拉隊員們熱烈地交談著，似乎是在討論用什么口號。看到某個角落時，他輕蔑地一笑，對羅均為說：“大家都還挺熱情的，不像有的人，對班級事務一點也不關心。”

羅均為挑起一只眉毛，問：“你說誰？”

謝培民撇撇嘴：“還能有誰？”

羅均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正倚著座位看書的史長青，他手里捧著一本單詞書，似乎根本不被周圍的嘈雜聲打擾。

羅均為說：“哦，他啊！不努力人家能考第一嘛？不過老學習也會覺得累吧。”

謝培民拍了拍羅均為的肩膀：“我要過去了。”

羅均為沒來得及回話，只覺得耳邊帶過一陣涼風。沒多久一聲槍響，比賽已經開始了。

喬方寫了十幾篇播音稿交了上去。這時候，楊知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她說：“我們先去準備一下吧，很快就是接力賽了。”

她們先去了洗手間，走到教學樓拐角，楊知停了下來，她說：“先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

喬方回轉了身子，問她：“什么啊？”

楊知從口袋里拿出一瓶紅牛：“我買了這個，給了她們兩個兩瓶，可是我沒多少錢，只買了三瓶，我們倆就一起喝這一瓶吧？”

喬方綻出了笑容，她是沖著楊知笑的。她并不常笑，所以這笑容就如雨后的彩虹一般，既難得也絢麗。她說：“這個挺貴的吧？我沒有喝過，光看打廣告了。”

楊知也笑.“六塊錢一瓶。”她又說，“你先喝吧，我感冒了。”

喬方接過尤帶楊知體溫的罐子，拉開，用右手大拇指圍著罐子的邊緣喝了幾口。

楊知說：“再多喝點。”

可是長發少女面色帶了些赧然，她把罐子重新遞給楊知，說：“還是你喝吧，我沒對著嘴喝。”

楊知喝了幾口又遞給喬方，喬方接過去。就這樣，兩個女生在教學樓拐角處分享著喝光了一瓶紅牛。

喬方笑著問：“我們這算不算犯規？畢竟是運動型飲料。”

楊知微笑：“沒關系，別人不知道。”

槍聲響了。云朵以極緩慢的速度在天空中移動，當它們慢慢移開自己的翅膀，太陽的光線爭先恐后地投射下來。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喬方維持著接棒的姿勢站在第二棒，背上有一顆汗珠正順著背部線條慢慢爬行，如同攀行在葉子上的小小瓢蟲，時而停頓，時而快速游走。

她看著楊淳淳朝自己跑來，裹挾著一陣風浪，在這風浪里，她接過了接力棒，將全身的力量都傾注在自己的腿和手臂上，成為一支飛馳的弓箭。然后，她看見了等著她的江婷，對方的右手背在腰后，慢慢向前跑了幾步，她將接力棒放在了那只伸出來的手掌中，聽見自己對她說：“快跑！”她們是領先的，交接棒時站在四道上的16班女生十分驚異地看著她。她們交接完了以后，16班的第一棒才過來。喬方停下來以后，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栽倒在地上。跑道邊站著的幾個工作人員要過來扶，可是她很快又站直了身體，朝終點跑過去。

終點處聚集著很多人，似乎整個操場的人都圍了過來，烏泱泱的一大群。喬方擠進去，站在終點的橫線前方五米處。突然，人群中起了喧囂，人們都順著猩紅色的跑道望過去，轉角處已經出現了運動員們的身影。一旁的拉拉隊員們高呼著加油，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個班的，又是在為誰加油。

喬方看見了楊知。她繃著臉正在和一個體態偏胖的人競跑。慢慢地，她超過了那個人。喬方聽見很多尖叫聲，也有人在叫楊知的名字。她向前走了幾步。有人已經沖過了終點線。

一個人似乎停不住腳步，直直地就朝自己跑了過來。喬方不自覺地張開了雙臂，慢慢把手圍在這個人的背上。幾秒鐘以前，這個人沖進了自己的懷里，帶著溫熱的汗濕味道。現在，她仍舊在大口地喘著氣。很多人看著她們，喬方感受到了被放大鏡聚焦股的集中視線。似乎有人以為她們的長久擁抱是在哭泣，因為她們只拿到了第二名。

良久，她們分開。楊知抬頭對她說：“沒想到10班那個人跑得還挺快。我實在不甘心啊，她那么胖，我怎么能被她超過，不是讓別的班看笑話？所以我拼了命地要超過她。只是最后還是輸給了她。”

喬方笑說：“已經很棒了。我沒有想到我們能拿到這個成績，原本以為我們說不定墊底呢，這已經很讓人驚喜了。說不定紅牛真的有效！”

楊知也笑了起來。

她們一起去看朱繁投鉛球。就在跑道的另一頭，有一個沙坑，女生們將在那里進行鉛球比賽。也是一群人，好不容易擠進去，終于看到了正在涂抹鎂粉的朱繁。

這時，一只手斜過來拍了拍喬方的肩膀。兩個女生都看過去。那是一個長相相當英俊的男人，可以稱得上是玉樹臨風。他的笑臉在陽光下格外耀眼，而他的皮膚白凈，似乎絲毫沒有受到烈日的影響，整個人看起來清涼無汗。只聽他說：“喬方，你也來看比賽啊？”被問到的少女驚異于碰到熟人，怔怔地點頭。他又問：“你來看誰？”喬方回：“11號朱繁，喏，就是那個女孩子。”她伸出手指了指正在做準備的朱繁。男生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終于輪到朱繁了。喬方她們喊道：“朱繁，加油啊！加油！”朱繁回過頭來沖她們靦腆地笑了笑。回過頭，向前沖了幾步，展臂，投。鉛球飛到半空中，高度似乎超過了別人，然后，以自由落體的方式落下來。五斤重鉛球，九米六是滿分，女生一般投個八米多。她們看著鉛球重重地落在沙坑里。裁判說出成績：“五米。”一時間有人笑了出來，這似乎是最低成績。朱繁顯得有些無措。

楊知和喬方只能說：“沒關系，還有兩次。拋遠點，別那么高。你行的！”似乎本班的就她們兩個過來了。同時在進行的還有女子400米。老早就有人嚷嚷著要去看10班的長腿美女跑步，據說她的腿部線條十分優美，這次穿的還是自己的運動短裝，一雙長腿展露無遺。

然而再投兩次的結果也是一樣。看來當初謝培民也沒抱太多期望。本以為朱繁會是力氣大點的姑娘，但是看到結果了也沒什么值得特別別驚訝的。朱繁低著頭，似乎隨時會哭出來。喬方圍過去，道：“沒事啦，就玩一玩唄，也是一個紀念。”楊知也說：“是啊，我們接力賽也沒拿到名次呢。本來我們班就沒什么運動健將的，重在參與嘛！”

這時，一直關注著這邊的男生走了過來，他伸手摸了摸喬方腦袋，笑道：“小家伙，別又忘了你周二要值日啊。”在另外兩個女生的注視下，喬方不由得紅了臉。她感到臉上的灼熱一陣一陣地發燒，從心臟，到臉頰，再到腦袋頂。只希望他快點走，于是胡亂地揮舞著手臂，甚至帶了點不耐煩的語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免不了要受女生們的炮轟，喬方捂著臉，遲疑地轉身，說：“文俊，我們勞衛部的。”她作為一個高一新生跑去學生會競選勞衛部副部長，沒想到真的成了，而文俊是高年級的卻還只是小小干事。所以她上任那天，他特意跑過去看她長什么樣子，后來說原來只是個黃毛丫頭。

朱繁仍舊低著頭想自己的事情，而楊知望著某個方向成了雕塑。喬方推了推出神的兩人，示意先回班里休息才是正經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