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之
自上古至現代,每一代人都會對自己的存在乃至整個群體的存在產生相當大的疑問:我(們)是誰?我(們)從哪兒來?我(們)到哪里去?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提出這些問題。這三個終極問題從我們出生到我們死亡,會始終縈繞在我們腦海中。平時我們或許會因為一時的忙碌而暫時忘卻思索,但在夜深人靜時,它們總會悄然而至。
我仍記得我幼時與自己身體的一次“對話”。
鏡子前,一個矮小的孩子看著光滑平面映射出的影像,那小孩就是我。我仔細觀察這個和我自己相處最久的軀體,一股陌生感驟然襲來。“這就是我嗎?”我轉動著自己的手,鏡中倒影隨之變動,手指一張一合,鏡中人的手指也隨之屈伸。我意識到鏡中的“他”就是“我”,而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這個判斷在大人看來可能理所當然,但對孩子來說,這是一件很有新鮮感的事。我想這是一種自我意識的覺醒:為什么我不能控制別人的身體?因為我的思想只與我的身體同在,而并不跟別人的身體在一起,我明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隨后我的問題越來越多了:我自己為什么會是我呢?為什么我不是其他人呢?為什么我能感覺到我所感覺到的?如果我沒有了,也就是說我死了,我還會感覺到什么嗎?死是一種什么感覺?死了我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嗎?
總忍不住會去想,但沒有答案。
當然不會有答案,即便是無所不知的大人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些問題,而且大部分大人不會去想這些問題,你向他們提出這些,他們只會覺得你很奇怪。
那時候,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巨大的空虛和孤獨感,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惆悵與不知所措。那感覺就像是身處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聽著人群的喧鬧,明明身體與大家很靠近,但心中和任何人的距離卻是無限遠。人群漸漸消失,最后世界只有我一人,周圍沒有建筑,沒有山川,沒有河流,只有一條地平線,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應該到何處去。我無意拔高自己,但多年之后閱讀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讀到第一部尾聲處悉達多猛然覺悟后感到徹骨的孤獨時,我確實有深切的共鳴,而且我相信很多人應該都會有共鳴:
一瞬間,當周圍的世界在他心中融解并消退,當他像太空的一顆恒星一般孤獨地佇立,一種冰冷的絕望感吞沒了他。 這是我對“茫然”這種情緒的體會和理解: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自己的周圍究竟存在著什么,而自己的存在有什么意義時,這一刻,人缺失了目標,陷入混沌之中,就會出現這種難以名狀、只能暫時命名為“茫然”的情緒。
尼采說過,知道為什么而活的人,方能生存。人或多或少在追求什么,或者在尋找什么,愛情也好,財富也好,智慧也好,通透也好。我還不夠資格訴說人生哲理,但我覺得,所追求的客體并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人生并不是諸多成就的收集,諸多作家的作品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人生是一種狀態,是一段存在著的連續,而我們一生要尋找的,可能是這段存在的意義,在浩渺宇宙中為自己尋找一個定位。
一時的迷茫無法避免,永世的孤獨更難以消除,如果想為自己留下什么,想破除那空虛感,就要閱讀、思索,不斷去接觸新的人,不斷地嘗試新的事,探索自己的邊界。當你基本確定你自己的范圍,并能再一點點拓寬它們,那么我們就不會恐懼未知,不會陷入長時間的迷茫。
“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地成為他自己,這是他覺醒之后的戰栗,這是他新生之后的陣痛?!?/p>
悉達多在長久的思索后終于覺悟。但這覺悟并不是一段終結,而只是他人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