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洋
古典詩歌是關于空間經驗的,現代詩的本質則關乎時間經驗。古典詩書寫長久的心靈內省,現代詩書寫瞬間的詩意;古典詩在格律與押韻中生成美學,現代詩在自由的文體形式中發現生活。孔子說“興、觀、群、怨”,陸機提出“詩緣情而綺靡”,情感本體為古詩立下了三重維度:言志、緣情、達美。
現代詩是在白話文語境和文學交流甚密的全球化語境中生成的。中國現代詩在繼承了古典美學的同時,也開拓著自己的詩學陣地:構建戲劇化的能力。現代詩是瞬間的,它有著閃電般的震撼力。詩歌需要朦朧的質感,需要在半透明的狀態中展現魅力。詩歌不一定非要像煉鋼一樣進行炙熱而浩大的集體參與,一滴殘留的水、一根斷掉的羽毛在詩人眼里是一件嚴肅的事。
被廣泛接受的口語詩,失去了深刻的向度。如果把口語詩的分行形式去掉,把所有的句子連起來,連成一段,這個時候去觀察一首詩,你會發現它變成了普通的一段話。詩歌所獨有的凝縮、跳躍、通過意象造就的意境,在段落里全部消失了。換句話說,詩意消失了。分行的意義何在?唐詩宋詞尚用“押韻”和“詞牌”對寫作者進行形式規范,新詩把這些全都打破了。對新詩而言,分行成了新詩唯一的形式規制。這條唯一的規矩,給新詩帶來無限的可能性,也帶來無盡的麻煩。分行的功能,不止在于截斷,且在于傳遞、連接、跳躍、轉折。對一個自律的寫作者而言,分行是一種精神和氣勢的騰挪。分行,應該像瀑布落入水潭,每個詞語都應該攜帶重力,在全詩中垂直地指向下行的寫作;分行不應該是一汪水朝多歌方向流,不是每個方向流到一半最后干涸而亡;分行,應該像水墨畫的筆法,由落墨的疏淡和筆法虛實;如果一首詩去掉分行的形式,連成的一段普通的話,如果這段話可以變成小說描寫的某一段,那么這時候就要重新考量這首詩,重新考量分行的必要性。分行處理的是形式隔離和氣勢貫通的矛盾。分行,最終要幫助一首詩形成思想和情感的脈沖,形成獨特的地貌和場域。一首詩是一塊平原,是地平線在平原的遼闊延伸。一首詩是一灘沼澤,一座山,一道斷崖,一首詩要讓讀者陷進去,攀登,臨危觀賞——杜甫說“語不驚人死不休”,是謂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