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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月光

2018-06-18 07:26:08馬貴明
中國鐵路文藝 2018年5期

馬貴明

許多年以后,徐達力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他第一次看見李嘉露的情景。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后,他從辦公樓里匆匆出來,要到對面的樓里辦一件事情。樓與樓之間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栽滿了開著白色花的紫荊。花圃中間有一條曲折的甬路通向對面的大樓。就在徐達力剛剛踏上甬路的時候,他看見對面走來一個女孩兒,一身白色的長裙,長長的披肩發,輕輕地邁著步子。因為甬路是曲折的,那女孩兒就像踏著紫荊花走來,漂亮極了。

徐達力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瞅著那女孩兒向他走來,或者是他向那女孩兒走去。幾十米的路好像走了很久。就在他們要擦身而過的時候,有一陣風輕輕吹來,女孩兒的額頭飄下一縷長發,她輕輕地甩了一下頭發,并且用眼睛盯了一眼徐達力。

徐達力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不知道是怎么走進對面辦公樓的,不知道是怎么辦完事情的。在回去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那女孩兒輕輕一甩頭發的情景:白皙的皮膚,高翹的鼻子,不大卻明亮的眼睛,而且他看清了,白色的裙子不是純白色的,是帶著淺灰色碎花的。

其實,那天徐達力還有一種感覺,就是他一定會認識那女孩兒,她一定是來報名的。徐達力所在的單位正在對社會公開招聘工作人員。徐達力匆匆回到辦公樓以后,在走廊里,他特意朝隔壁周江的辦公室里瞅了一眼。徐達力坐在辦公桌前愣了一會兒神,突然拍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地說:你有病啊,徐達力。但后來的結果告訴徐達力,他的想象沒有錯,那個女孩果然是來應聘的,并且就在徐達力的人事部。

李嘉露上班是在徐達力第一次遇見她的一個月以后。李嘉露面試、筆試一路過關斬將,終于贏得了自己的職位。人事部終于結束了兩個和尚的單調生活,有了李嘉露就多了一些生機。

夏天快要過去了。

按照年初的安排,人事部要對公司的中層干部進行一次培訓。徐達力和齊總商量之后,就把地點放在了普清縣。所謂的培訓,除了必要的業務學習之外,就是叫大家放松放松心情。普清縣山清水秀,生態環境十分優越,森林覆蓋率全國領先,旅游資源更是得天獨厚。齊總說:“你可以先聯系聯系。行了,你就過去安排一下,總公司的領導可能要參加。”

徐達力給普清縣的同學吳軍打了個電話,幫助協調一下,吳軍是普清縣項目辦公室的一個副主任。

徐達力和李嘉露到達普清縣時是第二天下午三點鐘。和吳軍接上頭之后,他們又直奔33公里以外的林家灣度假村。這個度假村臨水而建,前面是全省最大的水庫。住宿的地方離水面不到50米,餐廳幾乎就在水邊,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山,幾塊突起的巖石生長著蒼勁的松樹,像擺放的幾個盆景。山水的美妙結合給人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徐達力說:“就這了,簡直太好了。”

晚飯就在臨水的餐廳里吃的。一桌子都是魚,什么燉馬口魚、醬燜鰱魚頭、鲇魚燉茄子、生拌魚片、松鼠鯉魚等,基本都是農村家庭做法,味道卻鮮美極了。

從餐廳出來,吳軍開車回縣里去了。徐達力和李嘉露就沿著柳樹下的甬路向住宿的地方走。徐達力和李嘉露都喝了酒,被風一吹,酒勁兒就有點往上頂,李嘉露踉蹌了一步,徐達力趕忙扶了一把,李嘉露的頭輕輕地靠在了徐達力的肩上。徐達力的心嘭嘭地跳。過了一會兒,徐達力說:“你沒事吧?”

李嘉露抬起頭,搖了搖,說:“沒事兒,可能是喝多了一點兒。”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卻沒有了話。兩個人的呼吸彼此都能聽到。忽然,李嘉露說:“你的同學怎么那么逗啊?”

徐達力聽出來了,她的聲音明顯地干澀。

徐達力說:“可不是,這小子在學校的時候可老實了,整天沒有一句話,現在話多得不得了,也沒一句正經嗑兒。”

李嘉露說:“哪那么些有用的話呀,有一個作家說過‘世上有用的話,一天不超過十句。”

快到門口的時候,李嘉露突然轉身抱住徐達力,臉也緊緊地貼在徐達力的臉上。徐達力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抱緊了李嘉露。他感覺李嘉露的臉滾燙,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李嘉露的心在嘭嘭地直跳。兩張嘴碰到了一起,但只是那么一會兒,李嘉露推開了他,匆匆地走了。

從普清縣回來以后,徐達力和李嘉露的關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李嘉露到徐達力辦公室的次數明顯增多,待的時間也長了。李嘉露除了工作,還總喜歡聊點自己的和朋友的事情。徐達力也是樂此不疲,滔滔不絕。

徐達力還有一個重大的收獲,就是他的人氣指數有了飛躍似的提升。這次培訓班非常成功。除了正常的培訓外,徐達力還安排了一場舞會、一場篝火晚會和一場野外娛樂活動—深山找寶。舞會,他們來的女同志少,他請了度假村的服務員。篝火晚會,他請了當地的朝鮮族群眾。深山找寶,他是在小學的時候玩過的,事先在后山的森林里藏了一些寫有獎品的紙條,讓大家去找。大家玩得非常高興,像回到了童年。在總結會議上,總公司的副總高度評價了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大家也說:“你看人家徐主任,就是有才。”

培訓班結束那天,普清縣的縣長請培訓班的領導和全體學員吃了一頓飯。公司的領導覺得有面子,徐達力也覺得很風光。總公司的副總和縣長喝好了,就答應縣長由宏遠公司幫助普清上一個項目,但項目一定要好。并且,當場拍板項目負責人是齊總,聯系人是徐達力。其實,縣長到場是徐達力的主意,但是通過吳軍周旋的。徐達力的目的就是要在公司領導面前表現一下。

徐達力回去不到一個禮拜,吳軍來了。徐達力說:“你上回安排的地方挺好,中午我請你喝酒。”

吳軍說:“喝什么酒,我是來辦正事的。”說著,把一摞子材料扔在了徐達力的辦公桌上。

徐達力說:“這是什么呀?”

吳軍說:“上回你們老總不是說幫助普清上一個項目嗎,縣長交給我了,縣里由我負責。”

徐達力看了看,是一個中成藥加工項目,總投資八千七百萬。通過公司的高層研究論證,項目很快敲定,這期間,徐達力多次到普清縣協調相關事項,總公司的老總和相關人員也進行了兩次考察,最終達成協議,宏遠出資金,普清出土地,宏遠占63%的股份,控股,組成宏遠藥業集團。宏遠在一個星期內撥付先期建設資金一千萬元。在建設時期,齊總的主要精力放在普清縣,生產建設部出一名副主任和一名工作人員長住普清縣。徐達力的使命算完成了。

李嘉露走進“櫻花餐館”的時候,徐達力已經在那里等她半個多小時了。李嘉露看了看煙缸里的煙蒂說:“你來有一會兒了?”

徐達力瞅瞅表微笑著說:“37分鐘。”

李嘉露說:“不好意思,車太多,車開得像牛車。”說著便在徐達力的對面坐了下來。

徐達力說:“你沒遲到,我是特意早來一會兒。”

李嘉露說:“干嗎早來啊?”

徐達力說:“我就想在這兒等你,找找感覺。”

李嘉露說:“找什么感覺呀?”

徐達力說:“約會一個女孩兒的感覺呀。”

李嘉露臉紅了一下說:“你行不行啊!”

徐達力說:“真的,我好久沒這種感覺了,靜靜地等一個人,其實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李嘉露說:“不可能吧,你可不像好久沒有這種感覺的人,哈哈,我都餓了。”

徐達力招手叫服務員,服務員過來把菜單遞向徐達力。徐達力看看服務員說:“點菜要先請女士。”

服務員馬上把菜單遞給李嘉露說:“不好意思。”

李嘉露笑著說:“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紳士啊?”

徐達力覺得李嘉露話里有話,說:“我從來就這么紳士呀,不是嗎?”

李嘉露說:“哦,紳士,我可不客氣啦。”

徐達力說:“你快來吧。”

李嘉露今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衣服,小小的上衣緊緊地箍在身上,她的曲線美全部凸現出來,充滿了青春和性感。她一進屋的時候就有好多人在看她。他們的座位是在最里面靠窗的一角,桔紅色的燈光顯得格外柔和。這是徐達力最喜歡的燈光顏色。

李嘉露點了一個素炒荷蘭豆、一個麻辣小龍蝦,便把菜單推給了徐達力。

徐達力說:“你就一起點了唄。”

李嘉露說:“我哪能剝奪你的權利呢,你自己來吧。”

徐達力說:“你點吧,你好熟悉熟悉我的口味兒啊。”

李嘉露說:“我干嗎要熟悉你的口味兒啊,你自己來吧。”

徐達力笑著說:“我是領導嘛,你要學會給領導點菜呀。”

李嘉露說:“我可不想學,你快點吧。”

徐達力沒有看菜單,要了一個炒土豆絲、一個冷拌豆腐和一瓶紅酒。服務員走了,李嘉露就笑。徐達力說:“你笑什么?”

李嘉露說:“我一想你就會點這兩個菜,老吃,你不膩味啊?”

徐達力說:“土豆的營養價值非常高,一個土豆頂兩個雞蛋。”

李嘉露說:“那好啊,你就天天吃土豆。”

菜很快就上來了。徐達力給李嘉露和自己都倒了半杯紅酒。李嘉露說:“你知道嗎,我為什么叫你請我吃飯?”

徐達力說:“不知道。”

今天下午,李嘉露走到徐達力的辦公室說:“晚上請我吃飯好嗎?”

徐達力說:“好啊,怎么想要我請呀?”

李嘉露笑笑沒有回答。

喝了兩口酒之后,李嘉露說:“我今天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叫你請我吃飯。”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除非有另外一個人在場,李嘉露對徐達力的稱呼既不叫主任,也不叫徐達力,就是你怎么怎么樣。

徐達力說:“為什么呀?”

李嘉露瞅著窗外,語調很低地說:“今天我的一個同學來電話說她要結婚了。”

徐達力說:“那有什么呀,結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呀。”

李嘉露沉吟了一下,說:“我知道,可我就是心里覺得不得勁兒。現在我們班就剩下我自己了。我覺得我特別孤單,就想和你嘮嘮嗑,就想向一個人傾訴。你不會煩我吧?”

徐達力感覺心里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在涌動,有些激動地說:“你說吧,我是你最好的傾訴對象,女人有了困惑得向男人傾訴,男人有了苦悶就得向女人訴說,男人和男人或者女人和女人都解決不了問題。”

李嘉露眼睛有些發亮地瞅著徐達力說:“你說愛情是什么?”

徐達力挺了挺腰,故作深沉地說:“愛情是男女之間的一種心靈的感應,是一種靈魂和肉體的高度結合,精神境界達到一種極至。”

李嘉露歪著腦袋,用探詢的口吻說:“家庭和婚姻呢?”

徐達力說:“婚姻和家庭是一種需要,是一種互助,是一種親情,一種責任。”

李嘉露說:“那愛情和婚姻是一種什么關系啊?”

徐達力說:“婚姻是機緣的結果,不一定是愛情的結果。中國家庭靠的更多的是機緣而不是愛情。”

李嘉露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個什么樣子啊?那樣的家庭有多可怕?”

徐達力說:“沒什么可怕的,等你結婚就知道了。”

李嘉露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我寧可不要。”

徐達力輕輕地笑了笑,說:“來,喝酒吧,現在生活中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一切都得經歷,經歷了就好了。”

李嘉露說:“你的婚姻有愛情嗎?”

徐達力沉思了一下說:“有啊。”

李嘉露笑了一下說:“我看你底氣不足,呵呵。”

徐達力說:“你談過戀愛吧?”

李嘉露說:“當然,你看出來了吧?”

徐達力壞笑著說:“戀愛了,戀愛的也是小兒科。”

李嘉露說:“怎么,瞧不起本小姐呀。我愛得轟轟烈烈,死去活來,哈哈。”

李嘉露喝了一杯酒之后,臉色紅潤起來,樣子更加可愛。徐達力瞅著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心里竟有些恐慌,他靜靜地看著李嘉露。

李嘉露看著徐達力的樣子說:“你干嗎?”

徐達力說:“我有些害怕。”

李嘉露說:“你怕什么?怕我嗎?”

徐達力聲音有些顫抖地說:“真的,你不知道,我突然感覺我是那么害怕,怕我喜歡上你。”

徐達力故意使用喜歡這個字眼。

李嘉露低下頭,好一會兒抬起頭,撫了一下自己的長發,滿臉通紅地說:“喜歡又怎么樣?”

徐達力瞅著李嘉露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從櫻花餐館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徐達力說:“打個車,我送你回去吧。”

李嘉露有些撒嬌地說:“不,我就想這么走走。”

徐達力說:“這么走得兩個小時才能到你家。”

李嘉露輕輕地說:“我不管,我想讓你多陪我一會兒。”

徐達力沒有再堅持,兩個人就這么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著。徐達力不知道李嘉露什么時候右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沒有注意也沒有吃驚,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像一對戀人或者一對夫妻在夜色里散步。他們聊過去、聊童年,甚至聊到了李嘉露在大學時輔導員追求她的事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們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當他們走到李嘉露住的樓下時,他們倆的手是交叉握在一起的。

李嘉露說:“我到了,上去坐一會兒?”

徐達力說:“不了,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李嘉露松開徐達力的手說:“好吧。”走了兩步,又回頭朝他擺擺手。

徐達力說:“你住幾樓?”

李嘉露說:“九樓。你走吧。”

這是一座建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老樓,雖然不是筒子樓,有了單元,但里面的設計和建設都比較簡陋。李嘉露和他說過,是她和一個女孩兒合租的,每個月二百元,李嘉露住大房間,拿一百二十元。李嘉露開始上樓梯的時候,徐達力發現走廊里沒有燈光。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嘉露,你等一下。”

徐達力喊時并沒有感覺省略了“李”字,但李嘉露感覺到了。她停下了腳步。徐達力走進樓里時,走廊里果然漆黑。徐達力說:“走廊里沒有燈,我還是送送你吧。”

李嘉露沒有說話,把手伸了過來。他們牽著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看來李嘉露對這黑暗的樓道很熟悉,徐達力卻什么也看不見,直到上了兩層樓了,才模糊地看見李嘉露的影子。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喘氣的聲音。

到了九樓,徐達力看著李嘉露把門打開了,說:“我走了。”

李嘉露說:“你看你喘的,進來坐兩分鐘。”

徐達力說:“別了,人家都睡了。”

徐達力的意思是和李嘉露同住的女孩兒睡了。

李嘉露說:“她不在,回家了。”說著抓住徐達力的手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一室半的樓房,雖然是老樓,但被李嘉露收拾得特別舒適。窄小的廳里,一對舊沙發蒙上了白色帶灰色碎花的沙發巾,一個很小的茶幾是玻璃的。

李嘉露說:“你坐一下,我給你沖一杯咖啡,醒醒酒。”

徐達力說:“算了吧,你早點睡吧。”

李嘉露說:“你坐一下,兩分鐘就好。”然后走進臥室換了一件衣服到廚房里去了。

沙發后面有一幅畫,徐達力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就站起來端詳,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一幅倒掛著的中國古代山水畫。就在這時,一雙手從后面把他抱住了。他知道是李嘉露,他沒有說話,心在“嘭嘭”地跳。李嘉露的身體和頭都緊緊地靠在他的后背。徐達力的腦袋是空白的,兩只手扣在了李嘉露的手上。過了一會兒,徐達力轉過身來,李嘉露的頭是微微揚起的,臉色非常紅潤,眼睛微閉著,紅色的雙唇正迎著徐達力。徐達力把頭低下,捧起李嘉露的臉,輕輕地吻著。李嘉露把徐達力抱得更緊了。徐達力的舌頭在李嘉露的嘴里游弋著,兩個人的身體開始傾斜,徐達力跌坐在沙發上。李嘉露的嘴里發出令徐達力失魂的呻吟,一種男人的最本質的力量在沖擊著徐達力,他站起來把李嘉露整個抱起來,李嘉露的雙手套住徐達力的脖子。當他把李嘉露放在床上的時候,他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把李嘉露的上衣撕扯掉。李嘉露白皙的身體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他的手顫抖地撫了上去。就在這時,徐達力腰間的手機響了,他立刻清醒了,幾乎是出了一身冷汗,動作也停止了。他以為是妻子打來的,但只響了一下。他掏出來一看是一個信息,他沒有看信息的內容,把手機放了回去。李嘉露也聽到了徐達力的手機響了,但她沒有睜開眼睛。徐達力把床上的毛巾被蓋在了李嘉露的身上說:“對不起,嘉露。”

李嘉露并沒有說話,而是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徐達力完全清醒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自己怎么能夠這樣呢,他平時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的話都想起來了。徐達力說:“對不起,嘉露,我得走了。”

李嘉露睜開眼睛說:“誰的,嫂子的嗎?”

徐達力說:“不是,一個信息。”

李嘉露說:“我想讓你陪陪我。”

徐達力低下頭沒有說話。

李嘉露坐了起來,毛巾被從她身上滑落,她說:“達力,你看著我。”

徐達力抬起頭,看到的是李嘉露裸露的上身和明亮的眼睛。

李嘉露說:“你愛我嗎?”

徐達力毫不猶豫地說:“是的,你應該知道的。”

李嘉露說:“你知道嗎,我有多愛你,我幾乎受不了了。你不要走,你千萬不要走。”

徐達力說:“嘉露,不可以,真的。”

李嘉露說:“你不要想別的,只要你愛我就夠了,留下來。”

徐達力說:“我不能傷害你。”

李嘉露說:“你沒有傷害我。”

徐達力站起來要走,李嘉露說:“不,達力,你不要這樣對我。你走才是對我的一種傷害。”

徐達力走到門口,李嘉露幾乎是在喊:“徐達力,你是男人不?!”

徐達力在穿鞋。

妻子管欣到宏遠純屬于意外。

和徐達力結婚這么多年,管欣只到過徐達力的單位一次,那時還叫普清市國營機械廠。管欣是一個獨立性比較強的人,她不喜歡什么事兒都靠男人,也不希望讓別人感覺她是一個有依賴性的女人。她這次到宏遠,是單位安排她到宏遠附近的一個單位去辦點事情。事情辦完了,她路過宏遠的時候,看看時間還早,就買了一包胃藥走了進去。因為昨天晚上徐達力胃痛了半宿。她是在門衛的指引下找到徐達力辦公室的。徐達力不在,打他的手機,關機,她敲響了隔壁的辦公室。

管欣第一眼看見李嘉露的時候,她有些吃驚,真是一個絕美漂亮的女孩兒。

李嘉露說:“您找誰?”

管欣說:“徐達力怎么不在呀?”

李嘉露說:“徐主任開會去了。您有事兒嗎?”

管欣遲疑了一下,把藥掏出來說:“麻煩您把這個藥轉給他。”

李嘉露愣了一下說:“您是嫂子吧?”

管欣說:“哦,我們是一家的。”

李嘉露立刻熱情地說:“您快請進吧,我是李嘉露,徐主任的部下。”

管欣走進去,坐在沙發上。

李嘉露一邊倒水一邊說:“徐主任到市政府開會去了,他不知道您來吧,我給他打個電話。”

管欣說:“您甭客氣了,我只是到附近辦事順便上來的,他昨天晚上胃痛叫了半宿,給他買了點藥。”

李嘉露說:“主任經常胃痛嗎?”

管欣說:“可不是嘛,他這個人自己也不知道注意。你剛來不久吧?”

李嘉露說:“是,還不到半年。”

管欣說:“你家在普清縣吧?”

李嘉露說:“是,您怎么知道的?”

管欣說:“達力在家多次提起你,說你素質好,事業心強。”

李嘉露臉紅了一下說:“我參加工作時間短,還有許多不行的地方。”

管欣說:“什么也得慢慢來啊,人不可能一下子什么都行了。”

又說了幾句別的,管欣就走了。

從宏遠出來,管欣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來自于李嘉露。女人的心是敏感而脆弱的,盡管剛才李嘉露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表現,但管欣感覺這個女孩兒和徐達力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關系,這種關系令她不安。她又想起了別人曾經和他說起徐達力和一個女孩兒的事情,她生氣的時候問徐達力是不是喜歡上了人家,那絕對是氣話。后來,徐達力多次在她面前夸獎李嘉露,她都沒有在意。但她今天感覺這個叫女人都心動的女孩兒,還能叫男人不喜歡?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特別是他妻子面前夸獎另一個女人,那是絕對不明智的,除非他昏了頭。她對徐達力還是比較放心的,因為徐達力生性膽小,做事謹慎,他自己也說男人的事業比什么都重要,她更相信自己在家里樹立的威信,她知道徐達力有些打怵她。但她又感覺徐達力這半年似乎比以前忙多了,是不是和這個女孩兒有關,男人的話有時候特別不可靠。這種不安伴隨了管欣一天。

徐達力開會回來的時候,姚志東在等他。

徐達力說:“這些日子挺忙的,好幾天沒看見你了。”

姚志東說:“可不是,工程隊那邊出了點事兒,開吊車的沒有證,安檢局要罰款、要停工,我平乎那件事兒了。”

徐達力說:“沒事兒啦?”

姚志東說:“完事兒了。我聽吳軍說你要在普清縣蓋房子?”

徐達力說:“不是我蓋房子,是小李他們家,就是我們單位的李嘉露,上回她妹妹住院你也幫忙的那個。”

姚志東說:“哦,我以為是你要蓋呢。”

徐達力說:“你就當是我蓋,你給出人工,材料我都搞妥了。工錢以后我們倆算,她家若是不困難我也不管那些事兒。”

姚志東這時候也看出來徐達力和李嘉露的關系,就說:“看你說的,我聽吳軍說了,材料是買的舊的,這樣吧,紅磚就別用舊的了,從我那兒拉,不就是幾萬塊磚么。舊磚留著套大墻,還缺什么你就不用管了,一個月交工,你去驗收。”

姚志東走后,李嘉露進來把藥放在了徐達力的桌子上。徐達力看了看說:“你怎么知道我胃痛?”

李嘉露笑著說:“不是我,是嫂子送來的。”

徐達力說:“她怎么來了?”

李嘉露說:“她到附近辦事兒順便來給你送藥的。”

徐達力說:“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胃痛,遭了半宿罪。”

李嘉露說:“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胃病呢?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酒也半年不要那么喝了。”

徐達力說:“沒事兒,吃上藥就好了。”

李嘉露走到窗前,背對著徐達力說:“嫂子挺好的,一看就是挺賢惠的,會過日子的人,人也挺漂亮的。”

徐達力說:“你對她印象不錯?她還成。哎,剛才姚志東來了,我把事情都交給他了,這小子還行,說磚不用舊的,從他的磚廠拉,一個月完工。你給家里打個電話,我就不過去了,姚志東明天能去找你爸,有什么事情叫他和姚志東說。”

半天,李嘉露也沒說話。徐達力回頭看李嘉露還站在窗前,他覺得不對勁兒,也站起來走到窗前站在李嘉露的身旁說:“怎么啦?”

李嘉露沒有吱聲。

徐達力用手拍了一下李嘉露的肩膀說:“怎么了?嘉露。”

李嘉露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到宏遠來?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活里?我是不是不應該愛上你?我是不是不道德?”

徐達力說:“你怎么啦,說什么吶?你嫂子來說什么了?”

李嘉露說:“沒有,她什么也沒說。可是,我看見了嫂子,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種負罪感。”

徐達力說:“生活當中哪有那么些應該和不應該啊。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不該發生的永遠不會發生。你總把自己整得那么累干什么?”

李嘉露說:“我不想累,可是我們之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

徐達力說:“好了,不說了,你去食堂吃飯給我捎一份回來,我中午得寫一個材料,好嗎?”

李嘉露轉過身來說:“不好,你的胃不好,拿回來就有些涼了。”

徐達力看到李嘉露的眼神里充滿了疼愛,他說:“我真的不趕趟了,下午一點半齊總要看的,聽話,以后我會注意的。”

李嘉露說:“你想吃什么?”

徐達力說:“你看著買點就行。”

李嘉露從食堂回來的時候,給徐達力買了半斤水餃,她把水餃套了兩層塑料袋,放在懷里,用手捂著回到辦公室。徐達力吃了幾個就放下筷子開始打字。李嘉露叫他再吃幾個,徐達力說來不及了。李嘉露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送到徐達力的嘴邊,徐達力本能地躲了一下,自然地張開嘴接了。

李嘉露說:“你躲什么,還能是毒藥啊。”

徐達力說:“別喂我了,叫人看見不好。”

李嘉露說:“沒事兒,門我都鎖上了。”

徐達力說:“那就更不好了,若是有人來還以為我們倆在里邊干什么呢。”

李嘉露說:“大中午的誰來呀?你怕什么,快吃吧。”李嘉露又給他夾了一個。

徐達力吃完一個李嘉露給夾一個,快要吃完的時候,李嘉露笑著說:“你真乖,像個孩子。”

徐達力也笑著說:“那你像什么,像個媽媽?”

李嘉露臉紅了,在徐達力的肩上打了一下說:“你說什么呢?”

徐達力說:“別打我,字都打錯了。”

李嘉露說:“活該。”

晚上吃飯的時候,妻子管欣問徐達力:“藥吃了嗎?胃痛強沒強點?”

徐達力說:“強多了。”

管欣說:“你們那個李嘉露真是漂亮啊,還會說話。”

徐達力心里激靈了一下,嘴里嚼著飯說:“一般吧。”

管欣說:“那么漂亮還說一般,你的眼光怎么變得那么高了。”

徐達力說:“我原來的眼光也不低呀,要不怎么能找你啊。”

她又說:“我看她不怎么樣!”

徐達力說:“怎么不怎么樣,惹你啦?”

管欣說:“長了一雙勾人的眼睛。”

徐達力說:“我咋沒注意呢,你觀察還挺細呢。”

管欣說:“你還沒注意,你不是一直夸人家嗎?”

徐達力說:“我夸她是說她的工作,也沒說她人漂亮不漂亮。”

管欣說:“你那兩下子我還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明白,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徐達力說:“你什么意思,說一說她,怎么又說到我身上了?”

管欣說:“說到你怎么了,我給你敲個警鐘,免得你被人勾去了。”

徐達力眼睛直盯著管欣說:“你有病啊,你無緣無故說人家,說來說去又說我,你想干什么?”

管欣說:“我不想干什么,你這半年都干什么了,你基本是天天晚上回來晚,你說你加班,誰信呀,就你忙,八成是為那個李嘉露忙吧。”

徐達力提高了嗓門說:“你真是蠻不講理,我干什么為李嘉露忙,我是不是加班你可以問問齊總,我一天忙里忙外,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一天壓力這么重,你還這么擠兌我,真他媽沒意思。”說著把筷子摔在桌子上進臥室了。

管欣一開始并沒有想說李嘉露,更沒有要說到徐達力,只是話趕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其實,一天了她的情緒都不怎么好。李嘉露的影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感覺李嘉露和徐達力之間一定有點什么,但只是感覺。

徐達力進屋以后,管欣也覺得自己是有點過了,感覺的東西畢竟不是事實。她等兒子睡著后,走進臥室看見徐達力也睡著了,就把被子給他蓋上了。

徐達力并沒有睡著,剛才他確實生氣了,但進屋以后,他就覺得有點氣短,因為,自己確實愛上了這個女孩兒,但愛不愛,管欣當然不會知道。管欣只不過是敲打敲打自己。

冬天來了。

宏遠公司的齊總從副總的位子下來了,有人說,生產部的張鍵是第一人選,也有人說,徐達力是最佳人選,還有人說,總公司要派過來一個。不管別人怎么傳說,徐達力并沒有往心里去。他始終認為:人的一生,是你的別人搶不去,不是你的你爭不來。

十一月中旬,普清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公司的領導找他談了話,決定暫時由他代理齊總抓宏遠在普清縣的中成藥加工項目,人事部主任的職務不免,日常工作由周江主持。

從老總辦公室出來,徐達力覺得腳下輕飄飄的,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他相信公司對他是認可的,雖然沒有任命他為副總,事情不是明擺著么,如果對他沒有安排是絕對不能叫他代理齊總抓這個項目的。他也明白,下一步工作更要謹慎,絕對不能出一點岔頭,沒任命他實際上對他還有不滿意或者不放心的地方,也是對他的一種考驗和考察。

徐達力回到辦公室把李嘉露叫了過來,他假裝平靜地一邊擺弄桌子上的文件一邊把這件事兒告訴了她。李嘉露興奮地說:“那可真的祝賀你了,現在開始得叫你徐總了。”

徐達力說:“有什么可祝賀的,是暫時的,你可別對別人講,還沒宣布呢。宣布了也不能叫‘總啊,畢竟我還是人事部主任不是副總。這個工作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我覺得壓力挺重的。”

李嘉露說:“怎么能說不知道是好是壞呢?如果不準備用你干嗎叫你代理呀?”

徐達力說:“是嗎,我咋沒覺得呢?”說著他站起來,一下子把李嘉露抱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三圈。

李嘉露嚇了一跳,忙說:“你瘋了,快把我放下來,來人了。”

徐達力放下李嘉露,但并沒有松開手,而是把李嘉露推到門口,用一只手把門鎖了。然后,他捧起李嘉露的臉吻了下去。李嘉露閉著眼睛,雙手緊緊地抱住徐達力,嘴里發出輕輕的呻吟。這種呻吟誘惑著徐達力幾近瘋狂,他們不知道吻了多久,從門口吻到沙發,從沙發吻到窗臺,就在徐達力把李嘉露抱上窗臺的時候,他們的嘴也沒有分開,直到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聲是李嘉露先聽到的,她一下子推開徐達力,又迅速用一只手捂住徐達力的嘴,另一只手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個不要吱聲的動作。敲門聲又響了三下,腳步聲遠了,兩個人都長長地出了口氣。

李嘉露拍了拍胸脯小聲說:“嚇死我了。”

徐達力也不大點地聲音說:“誰呢?我感覺這腳步聲挺熟悉,肯定是個女的。”

李嘉露說:“女的肯定是,我出去看看。”

徐達力說:“別,你現在可不能出去,這個人說不定沒走遠呢,剛才敲門不開,現在你出去不是告訴別人我們剛才沒干什么好事啊。”

李嘉露整理著有些零亂的衣服說:“還不都是你呀。”

這時,徐達力的手機響了,他打開一看是管欣的,他“噓”了一聲。

管欣說:“達力,你不在辦公室呀?”

徐達力說:“是,我不在辦公室,在15樓開會呢。有事兒嗎?”

管欣說:“我給你買了一件羽絨服,不知道你穿合不合適?剛才到你的辦公室看你不在。”

徐達力說:“你在哪了?”

管欣說:“我現在在你們樓下。”

徐達力聽見電話里有汽車的喇叭聲,說:“我走不了啊,你看差不多就行。”

放下電話,徐達力又出了一身冷汗。

李嘉露說:“我可得回去了,說不定一會兒再上來呢。”

徐達力也覺得剛才太懸了,如果忘了鎖門,如果他們的聲音再大一點,那就出事兒了。怪不得剛才他覺得腳步聲那么熟悉呢。他知道,管欣絕不是為了一件羽絨服來的,上次見過李嘉露以后,管欣來過好幾次他的單位,明著是這個事兒那個事兒,實際上是來看看他和李嘉露有沒有什么不正常的蛛絲馬跡。

到了普清縣以后,徐達力才知道什么叫權力,每天他還沒到辦公室,就有人在門口等他了。每天請他吃飯的人都挨不上號。施工隊的、賣材料的圍前圍后,一口一個徐總地叫著。他有一個原則,和工程有關的人請他吃飯一律不去。可是,這幫人的神通大著呢,不是通過哪個縣長就是哪個局長、主任請他。一開始他并不知道,人家縣長、局長請你,你能不去嗎,等到了地方他就明白了,但又不能走。人家在桌上說:“徐總,你不要覺得不得勁兒,請你吃一頓飯就是認識認識,也沒別的意思。”徐達力明白,你們認識我干什么,還不是要找我干點什么,你咋沒找蹬三輪的吃飯。過幾天,他就會找到你,人家說得也好,沒事兒了,來看看你,順便說點事情看看你能不能幫忙,不行也沒關系,你千萬不要為難。其實,徐達力真是為難,他不想把一些具體的事情都自己辦了,生產部的人在這呢,什么都自己干還不累死,他也明白這類事情最好不沾邊,他就把人介紹給生產部在普清縣的人員。結果更麻煩了,生產部的人以為是他的關系就把事情辦了。后來他對生產部的人說,這類事情你們不要考慮我,我若是有意思就跟你們說了。但有一個人他還是認真幫助辦了,就是姚志東。他沒法不幫,他和姚志東的關系已經非同一般,張鍵頭兩天還給他打電話,客氣了一番后說,給姚志東的廢鋼鐵差不多占到了全部的三分之二,問他行不行,若是不行再增加也可以。他忙說行了行了,他不想叫張鍵覺得他現在還關照姚志東。他覺得對姚志東也行了,過年工程用的紅磚全部使用姚志東的,合同已經簽完了。

應酬多了,徐達力就覺得難受,他的酒量又不大,說是不喝不喝,每天也是喝得頭昏眼花的。回到宿舍倒頭就睡,有時候連衣服也不脫。半夜了,嘴里干得不行,他知道水杯就在床頭,也懶得伸手去拿。吳軍說:“有些酒你就推了,你也不在我們地方工作,也不用怕得罪誰,跟他們扯什么鱉犢子,我告訴你,哥們的酒可以喝,但也別醉了,官場的酒你就象征性地喝點就行,誰還敢往死里逼你啊。”再往后,徐達力能推的就推了。不怎么喝酒了,晚上反倒覺得沒有事情干,司機小秦就叫他學開車。他也覺得應該學開車,他的朋友幾乎沒有不會開車的,反正也沒事兒,就學了幾回。他原來覺得開車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現在真正開起來倒覺得沒什么。小秦也說開車就是一個熟練工,熟了就好了。漸漸地他有些上癮了,不出半個月,他就能自己開了。再有了推不掉的應酬,他自己開車去,別人讓他喝酒他就說有車,人家也不好再勸了。他覺得不錯,開車是他最好的擋酒辦法。

徐達力和李嘉露幾乎是同時到達“櫻花餐館”門口的。

他們差不多有兩個月沒見面了。李嘉露穿了一件紅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羽絨馬甲,脖子上系了一條黑色的紗巾,臉色有些發紅。徐達力說:“怎么沒坐車啊?”

李嘉露說:“二經街堵車,我怕你著急,就走過來了。我們進去吧。”說著,很自然地伸出右手拽住徐達力的胳膊走了進去。

徐達力和李嘉露在這個地方已經吃過很多次飯了。這里不是市中心,比較安靜,距離徐達力的家和李嘉露的住處差不多一樣遠,重要的是這里的“麻辣小龍蝦”是李嘉露喜歡吃的。他們來的次數多了,有的服務員都認識他們了,就把他們引到他們喜歡的靠窗的位置。屋子里很暖和,李嘉露把馬甲脫了,把紗巾放在了椅子上。他們坐下半天了都沒有說話,李嘉露眼睛一直瞅著徐達力。

徐達力笑著說:“干嗎?不認識了?”

李嘉露說:“你瘦了。”

徐達力點了一支煙說:“你好像也瘦了,不過更漂亮了。”

李嘉露白了一眼徐達力說:“兩個月沒見,什么時候學會夸獎女孩子了,是和吳軍學的吧?”

徐達力說:“什么呀,我說的是實話。”說完,徐達力笑了。

李嘉露說:“你笑什么?”

徐達力說:“我感覺今天我們怎么有點虛啊,像剛認識似的。”

李嘉露說:“我可沒虛,若是虛也是你虛。”說著,雙手握住了徐達力放在桌上的左手。說:“你真的瘦了,是不是很累?”

徐達力的心里一熱,也握住了李嘉露的手說:“還成,不過有點疲倦。”

李嘉露說:“你可悠著點,可別累壞了,我會心疼的。”

徐達力說:“沒事兒,我的身體還行。就是累死了也算烈士。”

李嘉露嗔怪地說:“你快別胡說了。”

徐達力說:“公司明天搞活動都什么內容啊?”

李嘉露說:“上午是總結大會,下午是文藝演出,晚上是舞會。”

徐達力說:“老三樣,每年的春節活動都是這樣。”

他們都喝了一點紅酒。

李嘉露眼睛有些發亮地說:“你知道嗎,這兩個月我是怎么過來的?一開始我覺得分開也好,自己冷靜冷靜,我知道我們是沒有什么結果的,其實,我也沒想要什么結果,我更不想給你造成什么壓力,你前途無量,我不想因為我影響到你。你走的頭兩天我幾乎是徹夜難眠。漸漸地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你沒感覺嗎?我有一個月沒給你發信息也沒給你打電話。可是,我今天一接你的電話,我知道我完了,我真的陷進去了。”

徐達力說:“我知道,我相信你,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怕傷害你,因為你畢竟沒成家。家庭是一本很難念的經,其實,你現在沒成家多好,沒有那么多的煩惱,家真是一個圍城啊。什么也別想了,喝酒。”說著,把滿滿一杯酒干了。

李嘉露看徐達力這么喝酒,說:“你干嗎,你怎么能這么喝酒?”

徐達力說:“我高興,還有人想著我,來,服務員,給我來一瓶白酒。”

李嘉露看著徐達力說:“你不要喝白酒了,白酒太傷胃。服務員,不要白酒了。”

徐達力說:“要,給我拿來。”

李嘉露知道徐達力這個時候是誰說也不聽的,就沒有再說什么。白酒打開以后,李嘉露說:“達力,少喝點好嗎?”

徐達力說:“行,我少喝點。就倒了少半杯。來,嘉露,謝謝你。”

李嘉露說:“謝我什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興的事兒啦?”

徐達力說:“我沒有,我現在還能有什么不高興的事兒,我現在春風得意,事業一帆風順,還有一個美女牽掛著我,我能有什么事兒?來,喝酒!”

李嘉露本來沉浸在一種幸福的激動里,徐達力情緒的突然變化使她有些不知所措。

徐達力和李嘉露見面之前是從家里出來的。今天是星期天,徐達力從普清縣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朱朋昨天就給他打電話,叫他今天回來的時候打個電話,在一起聚一聚。回到市里,他就覺得特別乏,想回家睡一覺再說,午飯也沒吃。他一進家門就覺得氣氛不大對,管欣沒搭理他。他問兒子呢,管欣說在他姥姥家了,就不再說話。徐達力想,我也不招惹你了,先睡一覺吧。徐達力剛躺下,管欣就在廳里說:“徐達力,你過來,我有事兒和你說。”

徐達力說:“什么事兒,你說吧,我困死了。”

管欣說:“你過來!”

徐達力聽管欣的聲音好像事兒挺嚴重,就走到臥室門口,手把住門框說:“什么事兒?”

管欣說:“你和李嘉露究竟怎么回事兒?”

徐達力說:“干什么怎么回事?我都兩個月沒和她見面了。”

管欣說:“別和我裝糊涂,我今天去美容院聽見你們單位的人說你們的事兒了。”

徐達力說:“我們單位的人說我們的事兒了?我們單位的誰啊?我們什么事兒也沒有,他們說什么?”

管欣說:“說什么?還叫我學學?就是男盜女娼那些事兒。”

徐達力說:“管欣,我求求你,不要鬧了好不好,我們真的什么事兒也沒有。”

管欣“哼”一聲,說:“無風不起浪,你們若是什么事兒也沒有,就能說你啊,怎么沒說我呀?”

徐達力從臥室走出來,坐在沙發上說:“管欣,你要相信我,你想想,我現在這個時候敢不敢有什么事兒,別說在這方面,就是別的事兒我都謹小慎微,恐怕出一點差錯,我現在的壓力很重,就不要給我添亂了,好不好?如果真有人說我,也是故意說我的壞話,不是每個人都希望我當上副總的。”

管欣說:“拉倒吧,誰稀罕你當那個副總啊,我嫁給你的時候,你還什么也不是呢。”

徐達力說:“我也不稀罕這個副總,可是到了今天,不是稀罕不稀罕的問題。”

管欣說:“你要是覺得不行我們就離婚,誰離開誰都能過。”

徐達力忽地站起來說:“你不要嚇唬我,不要把話說得太滿,到時候收不了場。”

管欣說:“誰嚇唬你,嚇唬你有用嗎?”

徐達力最討厭夫妻之間吵架動不動就說離婚,他始終覺得這樣的話容易傷感情。他說:“你就鬧吧啊。”說著,便穿上衣服走了。徐達力不想再和妻子吵下去,吵下去也沒什么結果,他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好像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徐達力和李嘉露從“櫻花餐館”出來的時候,徐達力基本是醉了。李嘉露要把他先送回家,徐達力堅持要送她。到了李嘉露住的樓下,徐達力幾乎都站不住了,是挎著李嘉露的膀子走到9樓的,把李嘉露累得要喘不過氣來。剛進屋里,徐達力就說:“快,把我送到樓下,我堅持不住了。”

李嘉露說:“你讓我喘口氣,我也快不行了。”

徐達力說:“快,我、我得回家、回家。”

李嘉露看徐達力的樣子,她的力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他送到樓下了,就拖起徐達力,把他架到了臥室說:“你先躺一會兒,我們馬上就走。”

徐達力剛剛躺下,就打起了鼾聲。

李嘉露歇了一會兒,把徐達力的鞋子脫了、外衣脫了,又給他蓋上了被子。她換了一件睡衣,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徐達力的床邊慢慢地喝著。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一點她知道,徐達力今天心情不好,并且和自己有關,要不然他不會突然約自己出來,他們有兩個月沒見面,電話也有一個月沒通了。她在回避,徐達力也在回避。在回來的路上,徐達力攥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說:“我不怕,我怕什么,家庭是什么?你說家庭是什么?”

李嘉露坐了很久,不知道怎么的她一點也不困,直到徐達力要水喝,李嘉露給他倒了兩次水,徐達力閉著眼睛喝了,她才回到另一個房間休息。

李嘉露現在自己住這套房子,和她同住的女孩兒一個月前就搬走了。

徐達力醒了的時候,頭昏昏的,一陣一陣地痛。他睜開眼睛,覺得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在普清縣的房間,這是哪兒?好像見過又想不起來。他轉過頭,窗外的一縷陽光正輕輕地灑進來,一個女人穿著睡衣正在凝望著窗外。是李嘉露,他立刻坐了起來。

李嘉露聽到聲音,轉身走了過來說:“你醒了?”

徐達力說:“我怎么在這兒?”

李嘉露說:“你都忘了,你昨天都醉壞了。”

徐達力說:“給我弄點水來,渴死我了。”

李嘉露從窗臺端過一杯水,坐在床邊,把水送到徐達力的嘴邊。

徐達力伸出手說:“我自己來吧。”

李嘉露并沒有松手,她和徐達力一起端著那杯水,徐達力一口氣把水喝干了。

李嘉露說:“還要不要了?”

徐達力有氣無力地說:“不要了。”

李嘉露就把水杯放在了床頭柜上。她握著徐達力的手說:“你再別這么喝酒了,嚇死我了。”

徐達力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喝了這么多,現在頭還痛。”

李嘉露說:“我若是不勸你,你還要喝呢。昨天晚上你要了兩次水喝。”

徐達力瞅瞅自己穿的內衣,說:“我自己脫的衣服?”

李嘉露笑著說:“我給你脫的。”

徐達力說:“昨天晚上我……”徐達力想說什么又止住了。

李嘉露說:“昨天晚上我們不是在‘櫻花吃的飯嗎,然后就到我這兒來了,你怎么一點也不記得?”

徐達力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愣,說:“我得走了。”

李嘉露讓開,徐達力穿上拖鞋想站起了,可是,搖晃了一下又坐下了。

李嘉露說:“不行你再躺一會兒。”

徐達力把腦袋又摔在了枕頭上說:“我得躺一會兒。”

李嘉露給他掖了一下被子說:“你睡一會兒吧。”

然后,李嘉露走出去,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李嘉露出去以后,徐達力并沒有馬上睡著,他腦袋雖然有些發木,但他還在極力回憶昨天是怎么到這的,他記起了自己和妻子吵架,記起了他和李嘉露在“櫻花餐館”喝酒,還記起了自己要白酒,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他不知道昨晚自己都干了什么,剛才他想問李嘉露昨晚是不是和她怎么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想如果真發生了什么,他若是問了,叫李嘉露感覺自己是不是怕擔什么責任,是不是自己后悔了,是不是借著酒勁兒才和她怎么著,而不是真愛她。若是沒發生什么,更會叫李嘉露感覺自己對她不是真心的,根本就不想和她發生什么。徐達力真有些后悔,昨天就不應該找李嘉露,不應該喝醉,更不應該不回家,這一夜到哪去了,怎么和妻子交待。

當徐達力第二次醒來的時候,李嘉露正坐在床邊看著他。徐達力說:“幾點了?”

李嘉露說:“十點多了,好一點了嗎?”

徐達力說:“好多了。哎,你沒上班啊?”

李嘉露說:“我看你那難受的樣子我能走嗎,我請假了。”

徐達力說:“真是不好意思。”

李嘉露笑了笑說:“起來洗把臉,吃點東西。”

徐達力這才感覺自己有點餓了。當他從衛生間洗完臉出來的時候,他徹底清醒了。他有些慌亂,他故意回避李嘉露的眼神,他就是感覺和李嘉露發生了什么,他在衛生間蹲著的時候甚至想起了昨天晚上是看見了李嘉露白花花的身體。李嘉露穿的白色開胸很低的睡衣也使他確信自己昨晚一定和李嘉露發生了什么。他還感覺李嘉露今天看他的眼神也和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徐達力和李嘉露吃著煎蛋喝著牛奶的時候,他感覺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徐達力回到市里已經是晚上五點半多了。

普清縣的工程已經全面開工,計劃9月底竣工,工期十分緊張。徐達力已經有一個月沒回家了,但今天管欣給他打電話叫他必須回來,說有要緊的事情和他說。他往家里打電話,家里沒人接,他就打了管欣的手機。管欣說:“我在‘櫻花餐館等你。”

“櫻花餐館”這個名字對徐達力來說太敏感了,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櫻花餐館在哪里?”

管欣拉長語調說:“城南的電信大廈邊上那個。”

徐達力的腦袋在急速運轉,怎么回事?管欣怎么突然會約他在外面吃飯?而且選在了“櫻花餐館”。管欣是個非常節儉的人,基本不在外面吃飯,過去他們在外面吃飯也都是徐達力張羅的,今天是怎么了?徐達力隱隱約約感覺到要發生什么事情。徐達力不想到那個地方,就說:“太遠了吧,換個地方?”

管欣說:“不,我喜歡這個地方,我已經在這了。”

徐達力說:“比那好的地方多的是,在家附近找一個得了。”

管欣說:“怎么,你來過這里呀?這里怎么不好啊?”

徐達力知道自己說走了嘴,忙說:“我沒去過,城南能有什么好地方?”

管欣說:“你是不想來,還是不敢來?我就在這等你。”

“啪!”管欣把電話掛了。

進了“櫻花餐館”,他發現管欣坐的地方正是他和李嘉露經常坐的地方,徐達力的腦袋就一脹一脹的。管欣沒有招手,只是瞅著他走過來。

徐達力還沒有坐下,就問:“兒子呢?”

管欣沒有回答他,說:“你怎么才到啊?”

徐達力說:“高峰,車太多,又和人家追尾了。”

管欣有些漠然地說:“哦。”

徐達力故意放松自己說:“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有心情了,想請我吃飯?”

管欣說:“沒心情也得請你吃飯。”

徐達力說:“你不是說有事兒和我說嗎?”

管欣說:“也沒什么事兒,就是想和你隨便聊聊。怎么?你沒心情了?”

徐達力說:“不是,我們單獨聊聊也不錯啊,回憶回憶當年的影子。”

菜,管欣點好了,還有一瓶紅酒。管欣給自己和徐達力一人倒了一杯,她舉起來說:“來,我們干一杯。”

徐達力說:“你別喝了,你又不能喝酒。”

管欣沒有說話,一仰頭把酒干了。

管欣把酒又倒上了。

徐達力心里一揪,說:“你少喝點。”

管欣說:“徐達力,我們結婚幾年了?”

徐達力想了一下說:“九年多了?”

管欣說:“是啊,九年多了,我們一步一步走過來真不容易,那時候我們買菜挑最賤的買,大熱的天連一瓶汽水都不舍得喝,懷兒子那陣沒錢買水果,就吃大蘿卜,我兩年沒添一件新衣服。”

徐達力說:“可不是,那時,我兜里若是有十元錢就是富翁了。”

管欣也不瞅徐達力,又喝了一口酒說:“我們現在可以說基本是什么也不缺了,兒子也這么大了。哎,你說你幸福嗎?”

徐達力笑了笑說:“挺幸福的啊。”

管欣面無表情地說:“我對你怎么樣?”

徐達力說:“挺好的啊。”

管欣說:“挺好的,就是湊合的意思,你說是嗎?”

徐達力手里的杯始終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說:“你說什么呢,我可沒覺得我們有湊合的意思。”

管欣瞅了瞅周圍說:“你說這兒的環境怎么樣?”

徐達力也瞅了瞅周圍說:“不錯啊,挺溫馨的。”

管欣說:“你經常來嗎?”

徐達力說:“哦,不,我沒來過。”

管欣說:“你真沒來過?”

徐達力說:“我騙你干什么?”

管欣說:“徐達力,我們離婚吧!”

徐達力聽了,血一下子涌到了臉上,忽地站了起來,然后又坐下了說:“你什么意思?開什么玩笑?”

管欣平靜地說:“我說的是真的。”

過了一會兒,徐達力說:“你怎么了,我們之間有什么問題了嗎?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了?是不是這一段時間我對你和家里關心不夠?可你是知道的,我的工作現在有多忙,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管欣說:“我們之間有沒有問題你應該清楚,我們都不必為對方所累,你不輕松,我也不輕松,分開了未必是一件壞事。”

徐達力有些激動地說:“我認為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問題,我們的婚姻是幸福的,若是有問題也是你的問題,我建議你最好去看看心理醫生。”

管欣說:“夠了,徐達力,你裝什么裝,這里你不熟悉嗎?這個座位你不熟悉嗎?你原來沒這么虛偽,至少對我不應該這么虛偽,我本來是想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可你自己放棄了,你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徐達力有些歇斯底里地說:“管欣,你說話最好給自己留點后路,我干嗎虛偽,我干嗎裝?”

管欣說:“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還叫我說什么。你看看,那個女孩你認識嗎?”管欣用眼神示意徐達力看離他們不遠的一個服務員。

徐達力聲音有些干澀地說:“不認識。”

管欣說:“可她認識你。她是我遠房三姨的女兒。”

徐達力什么都明白了,他和李嘉露來每次差不多都是這個服務員為他們服務。可是徐達力怎么不知道管欣還有這么個三姨,三姨還有這么個女兒。徐達力覺得他和李嘉露沒什么問題,就說:“認識又怎么樣,不就是和李嘉露在這吃幾回飯嗎?”

管欣說:“我不想聽你說什么李嘉露,我們也不要爭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明天我們就去辦手續。”

徐達力說:“管欣,我和李嘉露之間沒有什么,你要相信我,我不同意離婚。”

管欣說:“你們有沒有什么關系我也不想管了,我不想像一個傻子似的生活,我們都不要生活在自欺欺人的環境里,那樣都不好,對你對我都是一種傷害。”

管欣說著站起來要走,徐達力抓住管欣的胳膊說:“不行,我們必須得說清楚。”

管欣甩了一下徐達力的手說:“你能不能有點風度,大家都在看著你呢。”

徐達力瞅了一下周圍,果然有一些人看著他們,他就松了手。管欣拿起手包“蹬蹬蹬”走了。

管欣已經走了很久了,徐達力也沒回過神來。他腦袋一片空白,茫然地瞅著窗外。

管欣從“櫻花餐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在和徐達力交談的時候,管欣以為自己能哭出來,但她沒有。管欣骨子里有一種十分堅強的東西,不能哭,絕對不能哭,但她走出“櫻花餐館”的一瞬間還是哭出來了。每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面對自己的婚姻要做出重大抉擇的時候,誰也不會輕松,自己苦心經營將近十年的家庭在一瞬間要走向解體,這不是能輕易就下的決心。管欣還是一個比較傳統的人,她希望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是穩固的,希望和自己的愛人攜手到老。她和徐達力從相識到結婚,她是滿意的,她相信自己對徐達力是了解的,你別看徐達力平時咋咋呼呼的,其實,他是一個謹小慎微、膽子很小的人。徐達力從一個工人發展到今天,管欣也很高興,說明自己的男人有能力。對于女人方面,你別看管欣對徐達力說這說那,那是一個女人捍衛自己愛情領地的本能,她對徐達力是放心的。當徐達力當上了人事部主任以后,徐達力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長,管欣并沒有擔心什么。男人嘛,整天守在家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窩窩囊囊的。有人和她開玩笑說,你可看好了徐達力,他是熱門人物。管欣說好男人不是看出來的。自從看見了李嘉露,管欣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她知道,很多男人都難過美人關,尤其是每天耳鬢廝磨,你徐達力的膽子再小,也架不住天天在你面前誘惑你。管欣這種擔心不是多余的,徐達力幾次在她面前提起李嘉露,管欣就覺得這里有問題。爭也爭了,吵也吵了,畢竟沒有發現他們有什么出格的事兒,僅僅是一種揣測而已。

前天,管欣回娘家,媽媽正在整理照片,管欣一個遠房三姨的女兒正好去串門,管欣知道她正在市里的一個飯店打工。清理的照片正好有徐達力的一張,那是去年管欣和父母到普清縣玩時管欣父親給照的,三姨的女兒說:“這個人是誰啊?他經常到我們飯店吃飯。”

管欣說:“你姐夫唄。他經常到你們那兒吃飯啊?你們飯店在哪兒啊?”

三姨的女兒有些不自然地說:“在城南啊!”

管欣知道城南離徐達力的單位和自己家都比較遠,他怎么能經常到那去吃飯呢?就問了一句:“他經常和誰去啊?”

三姨的女兒低下頭嘟囔著說:“我也記不住,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管欣感覺這里好像有話沒說,就問:“是和一個女的吧?”

三姨的女兒臉立刻紅了,死勁地搖頭說:“不是,沒有,是我記錯了。”

管欣明白了,徐達力一定是和一個女的經常到那個飯店吃飯,和誰呢?管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嘉露。她沒有再追問三姨的女兒。吃完飯,管欣和三姨的女兒一起出來,管欣說:“我想買一件衣服,你陪我去看看。”她倆就一同去了商場。在商場里,管欣左挑右挑也沒看中一件,倒是三姨的女兒看中一款夏裝,一看價錢八百多,三姨的女兒直搖頭。逛了一會兒,管欣說去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手里拎著那件夏裝,遞給妹妹說送給她。妹妹說什么也不要,管欣說:“你在城里也沒什么親人,我不就是你親姐姐嗎?”妹妹很高興,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分手的時候,管欣都走出一段路了,妹妹追過來說:“姐,有一個事兒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管欣知道一定和徐達力有關,就說:“你看你,我們還有什么該說不該說的。”

妹妹說:“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啊。”

管欣說:“我都多大了,什么事兒都生氣啊?”

妹妹說:“你們家姐夫經常和一個女孩去吃飯,那女孩兒可漂亮了。”

管欣倒像出奇地冷靜,說:“長得什么樣兒?”

妹妹形容了一番。

管欣說:“沒事兒,是他們單位的同志,我認識。”

管欣和妹妹分手以后,她牽著兒子的手慢慢地往回走,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以前的一切揣測都是真的。男人真的都是這樣嗎?美麗的女人是一張網,要想網住你,你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何況有許多男人是自己鉆的。徐達力是主動鉆的還是人家網的,管欣想象不出來。按徐達力的性格他們不應該發生什么呀,至少現在不應該,因為徐達力正處在一個非常時期。但能經常出入一個場合,絕對不是一般的關系,也絕對不可能僅僅吃吃飯。那一夜,管欣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也想過,是不是像妹妹說的那樣,徐達力和李嘉露吃飯的時候她也去。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畢竟夫妻一場,好和好散,就是不能生活在一起了,她還不至于在大庭廣眾面前和自己的男人撕破臉皮。第二天早晨,她毅然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和徐達力分手。管欣想得很明白,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如果得不到他的心,那還有什么意思,那種貌似幸福的生活不是她需要的。她想好了,兒子一定要和自己一起生活,徐達力如果要房子,她就出去租房子,兒子是他們兩個人的,生活費徐達力一定要出的。

徐達力從“櫻花餐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徐達力沒有回家,他知道管欣正在氣頭上,回家也只有吵架,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他不相信管欣真的想離婚,一個是自己和李嘉露沒什么實質性的問題,二是管欣和自己從結婚開始就吵吵鬧鬧,但都過去了。女人嘛,誰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心里還裝著另外一個女人,明天自己再和她好好解釋解釋就行了。徐達力本來要到單位去住,一看時間太晚了,就在路邊找了一家賓館住下了。躺在床上,徐達力也好久沒有睡去。他從參加工作想到現在,從認識管欣到今天,雖然坎坎坷坷,但總體還是不錯的,尤其是自己今天到了現在的位置,確實不容易。他甚至想到了假如他真的和管欣離婚能和李嘉露結婚嗎。李嘉露肯定沒有問題,自己能嗎?想到這,徐達力立刻給自己一個耳光,怎么能想到和管欣離婚呢,他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嗎?他真的沒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是不是自己的潛意識已經有了這種想法?想法歸想法,若是有了這種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徐達力是絕對不可能邁出這一步的。三十多歲的男人,雖然也有著浪漫,但更多的是責任,對事業、對家庭、對老人和孩子。徐達力知道自己正是走向如日中天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勾畫自己發展的藍圖,他最需要的是平靜的生活。他和管欣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但和許多中國現在的家庭不都一樣嗎?平穩而幸福地生活著。其實,這也是徐達力所期望的。徐達力相信明天都會過去的,他就這么相信著睡著了。

徐達力是被手機叫醒的。電話是管欣打來的。

管欣說:“徐達力,你什么意思,我都在這等你半個小時了,你馬上過來。”

徐達力有些懵懂地說:“你干什么,你在哪等我?”

管欣挑高了聲音說:“你裝什么糊涂,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在辦事處等你,我們辦手續。”

徐達力完全醒了,說:“管欣,你別鬧了行不行?有什么問題我們見面好好嘮一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管欣硬邦邦地說:“徐達力,你覺得我們還有什么可嘮的嗎?我不想聽你任何解釋,你馬上過來吧。”

徐達力覺得現在管欣確實是來真的了,就說:“管欣,你玩真的呀?”

管欣有些不屑地“嗤”了一聲說:“你以為我和你開玩笑啊,你省省吧,你別磨嘰了。”

徐達力想,管欣是來真的了,自己現在若是過去也只能辦手續了,就說:“管欣,你若是真的不想和我過了,就是想和我離婚,你給我,也給你半個月時間,我們都冷靜冷靜,你對我肯定有誤會,我們在一起生活快十年了,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就是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啊。我們怎么也不能什么都沒搞清楚就稀里糊涂離了吧。人生活在一起哪能沒有磕磕碰碰的,兩口子有什么過不去的,我知道我對你和我們的家庭做得不夠,但我為了事業,不也是為了咱們的家嗎?”

管欣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不想聽你說那些沒用的東西,你過不過來吧?”

徐達力說:“我不能那么不負責任,說辦手續就辦了,如果半個月以后你認為我們還必須得離,到時候我也想好了的話,我就同意。我現在是絕對不同意的。”

管欣說:“徐達力,你這個無賴,半個月,你就折磨我吧,半個月就半個月,到時候你若是不同意,你就不是人。”

“啪!”管欣把手機掛了。徐達力手里握著手機,半天沒回過神來。他昨天晚上還以為今天和管欣好好嘮嘮什么都過去了,看來這次是不會輕松過去了。怎么辦?不能這么挺著啊。找誰勸勸管欣呢?徐達力一時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徐達力又想,現在看來找誰也白扯,管欣正在火頭上,誰說什么她也聽不進去,還是等等吧,時間是最好的調節器,過幾天也許會好的。他起床洗了把臉就開車回普清縣了,那里的事情太多了。

李嘉露和管欣見面是在一個咖啡廳。

李嘉露給管欣打電話說要見面聊一聊的時候,管欣有些遲疑,她不知道李嘉露要干什么,但肯定與她和徐達力的離婚有關,她雖然覺得是李嘉露給他們的家庭造成這樣,但她不希望她和徐達力之間的問題由另外一個人來參與解決。這些日子以來,管欣真的對李嘉露充滿了仇恨,她覺得他們一生的幸福都被她破壞掉了。管欣的身體一直很好,現在卻常常失眠,甚至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有的時候剛剛睡一個小時就突然坐起來,一直到天亮。第二天全身乏力,做什么也沒有精神。半個月的時間,她覺得自己衰老了許多。

管欣去的時候,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她想自己至少要在精神上壓倒她,她覺得自己的眼圈有些發黑,就戴了一副墨鏡,穿了一套白色的紗裙。

李嘉露要和管欣見面是因為她知道了徐達力的家庭矛盾是由她而起的。徐達力出院那天是在她那里住了一個晚上,她問徐達力和嫂子鬧矛盾是不是和她有關系,徐達力就是搖頭,然后攥住她的手默默地流出了眼淚。那一刻,李嘉露心都要碎了,她覺得自己是那么無力,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徐達力,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的頭,什么也沒有說。后來,徐達力對她說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李嘉露怎么也不相信。她給朱朋打電話,含蓄地問了徐達力的事兒。朱朋說有一段時間沒看見徐達力了,也不知道這小子整天忙些什么,不過他們兩口子不會發生什么。那天,吳軍從普清縣來了,李嘉露問吳軍。吳軍一開始還吞吞吐吐的,李嘉露就說她都知道了,只是想讓吳軍去給說和說和。吳軍以為李嘉露知道了整個事件的全過程,就把事兒全說了。吳軍說,達力這個人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會對我說的,那天他對我說你們什么事兒也沒有,他老婆只是誤會,我相信,叫我去給勸勸,我去了,但基本沒起什么作用。管欣的態度非常堅決,我尋思這兩天我再找管欣嘮嘮。

李嘉露原來只是揣測徐達力的家庭矛盾和自己有關,當認定了這個事實以后,她有些承受不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對徐達力的愛不會影響他的家庭,愛就只是愛,自己真的是太單純了。人可能都是這樣,一旦愛上一個人,就不希望對方受到任何委屈,何況徐達力和自己真的沒有實質性的問題。經過一天一夜的思考,決定和管欣見面好好嘮嘮,她不信管欣對她能有那么大的誤解。

那是一個很有檔次的咖啡廳,裝修的格調很柔和,輕音樂輕輕回蕩,李嘉露選在這里是覺得這里很適合談心。李嘉露已經到了半個小時了,管欣才姍姍來遲。李嘉露看見管欣來了,挺遠地就站了起來。她微笑著說:“你好,嫂子。”

管欣只是點點頭就坐下了。

管欣沒有摘下墨鏡,她從黑暗的鏡片后面冷峻地觀察這個令徐達力神魂顛倒的女人。她覺得今天的李嘉露沒有那天她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漂亮,甚至有些憔悴。

李嘉露問管欣喝點什么,管欣本來想說什么也不想喝,但怕李嘉露以為她沒見過什么世面,就要了一杯果汁。李嘉露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久,最后還是李嘉露說話了。她說:“嫂子,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請你來,我就是想和你說說心里話。”

管欣說:“我們有心里話可說嗎?”

李嘉露說:“我們之間可能存在很大的誤會,我希望能和嫂子說清楚,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存在而影響到你們。”

管欣說:“我們有什么誤會?是我誤會你是第三者?是我誤會你勾引我老公還是我老公勾引你?是誤會你和我老公上床?”

李嘉露平靜地說:“嫂子,你今天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希望你能聽我說說,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不是嗎,你要是沒有誠意,你也不會來。”

管欣推了一下桌子說:“你錯了,我今天來,是想聽聽你是用什么手段或者他用什么手段使你們倆勾搭在一起的。”

李嘉露覺得話很刺耳,但還是說:“嫂子,你真的誤會了,我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

管欣說:“你還想發生什么?你想你們天天在一起嗎?”

李嘉露說:“我沒有,我用我的人格擔保。說實在的,嫂子,你也從姑娘的時候過來過,我是喜歡徐總,但喜歡歸喜歡,我從未想破壞你們的家庭,或者是像你說的當第三者。”

管欣說:“你說得多好,你不要顯得那么無辜好不好?你還裝什么純潔的小姑娘啊。”

李嘉露的臉騰地紅了,說:“嫂子,你說什么都可以,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管欣摘下墨鏡說:“你跟我談人格,當你愛上一個有婦之夫的時候,你想到人格了嗎?”

李嘉露有些激動地說:“愛一個人是我的權利,我們沒有上床,我沒有想拆散你們的家庭,你能不能心平氣和地想一想這個問題,我們今天不是來吵架,我只是想解除我們之間的誤會,我希望你,也希望達力能過一個平靜的生活。”

管欣霍地站起了說:“你們還沒有什么,都達力達力地叫了,你個小婊子。”說著,伸出右手飛快地打了李嘉露一個嘴巴子。

李嘉露根本沒想到管欣能出手打她,她完全愣了。她沒有動,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頭瞅著管欣說:“行了吧,我不欠你什么了,我們兩清了。”

管欣也沒想到自己會伸手打李嘉露,只是李嘉露無意說出“達力”的時候,真的刺激到了她。她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辦,她看見李嘉露的臉上自己的指印在慢慢地紅起來。她有些底氣不足地說:“你不是愛她嗎?我成全你們了。”說完,她戴上眼鏡,轉身走了。

管欣走了很久了,李嘉露仍然坐在那里,她有些木然地瞪著眼睛,然后下意識地端起咖啡輕輕地抿一下。她和管欣見面之前也想了很多結局,但她怎么也沒想到管欣能出手打她。她不認為自己是無辜的,她就是覺得替徐達力冤枉。她認為徐達力是一個絕對有責任心的男人,拋開他的謹小慎微,拋開他的懦弱,換了任何一個男人對自己都不會像徐達力那樣。李嘉露在咖啡廳待了很久很久,她走出來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她沒有坐出租車,她就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這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雖然前后左右都看不見人,但她一點也沒覺得害怕。

普清縣的工程項目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徐達力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卻常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其實,也不是力不從心,而是時常分心。人說禍不單行,福不雙至,先是混凝土出了問題,標號不達標,返工1000多立方米,緊接著,姚志東的紅磚也被檢測不合格。他把姚志東叫來一頓臭訓。姚志東說就是一窯沒看住,才出了點問題,今后不會出現了。上回吳軍找管欣談,徐達力是比較有信心的,因為在他這些朋友和同學當中,管欣對吳軍的印象最好,可是,吳軍的工作沒起多大作用,徐達力有些灰心喪氣。吳軍也知道徐達力的心情不好,就經常和他在一起喝點小酒,嘮嘮嗑兒。

徐達力說:“若是知道現在這個樣子,還真不如和李嘉露玩真的了,現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吳軍說:“你可別這么想,婚還是盡量不離,咱們不說大人怎么樣,離婚對孩子的影響太大。”

徐達力說:“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我哪有離婚的意思,可管欣這個人就是這樣,固執,看準了一條道非走到黑不可。”

吳軍笑著說:“你看人家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你屬于玩不起的主兒,只能守著老婆過到老。我看管欣也不是非離不可,只是還在氣頭上,過一段時間我再和她嘮嘮,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好了。你若是真離了,就算你和李嘉露結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結果。你不知道啊,新鞋磨腳,許多人不都是走了一圈又回去了。”

徐達力說:“這個道理我知道,這些話我也經常對別人說,可是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我現在也就是在乎兒子,若是沒有兒子,離就離吧,總比現在這么遭罪強。”

吳軍說:“話是這么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真不要離婚,離婚對一個人的一生影響太大。”

徐達力說:“先這么樣吧,喝酒。”

十一

徐達力和管欣從辦事處出來的時候,天空正飄著小雨。這是立秋以后的第一場雨,空氣里彌漫著清涼。在辦事處的門口,徐達力要開車送管欣,管欣搖了搖頭,沒有言語,慢慢地走了,雨傘也沒有打開。徐達力坐在車里,望著管欣的背影,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快一年了,他和管欣馬拉松式的離婚糾葛終于劃上了句號。徐達力不想離婚,可是,不是徐達力想不想的問題了,管欣已經給他下了最后通牒,不協議離婚就到法院起訴離婚。沒有辦法,徐達力不想把自己的婚姻問題弄得沸沸揚揚。這次和管欣鬧僵,徐達力和誰也沒說,他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問題還得自己解決。從普清縣回來,已經是半個多月以后。期間,管欣多次來電話催他回去,一是徐達力想拖一拖,看有沒有緩和的余地,二是這段時間他確實太忙了,所有的工程都接近尾聲,馬上面臨著試生產,許多事情需要他親自辦。徐達力回到市里后,準備和管欣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可是,他和管欣的談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管欣沒有和他吵,也沒有多說一句話,當徐達力說完他的長篇大論以后,管欣說,我們明天辦手續吧。徐達力覺得自己很失敗,事業上可以說是蒸蒸日上,感情上卻備受挫折。從和管欣認識以來,他就覺得管欣是個不肯屈服的人。自己可以影響很多人,唯獨影響不了管欣。他覺得,自己的話在管欣那里從來就不管什么用。現在自己說什么也沒有用了,給他的出路只有一條:離婚。

其實,管欣的心里也不輕松,婚姻在管欣的心里有多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大多數中國女人都一樣,家是自己唯一的歸宿。她本來在心里原諒了徐達力,她對徐達力并沒有什么解不開的結,她對自己的婚姻認真地思考過,她覺得自己的婚姻和生活還是不錯的。徐達力還算出色,生活也算殷實,至于因為李嘉露和徐達力鬧,那是一個女人的本能,那是捍衛自己的愛情和生活,她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太過分的行為。她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和徐達力好好談談,整天別別扭扭,生活有什么意思?也太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因為自己打了李嘉露,徐達力回家興師問罪,這說明,他們兩個之間現在還經常聯系,或者說,經常在一起。也說明,李嘉露在徐達力的心目中比她重要。為了李嘉露,徐達力可以說出和她離婚的話,她原本以為徐達力到什么時候也不會同意離婚,無論是徐達力的性格,還是徐達力目前的工作狀況,徐達力都不會同意離婚的。可是,徐達力竟然同意了,這也出乎管欣的意料。

管欣說:“除了兒子,你要什么東西隨你的便,這套房子我們娘倆住了,西區的新房馬上就裝修完了,就歸你了。孩子的生活費你憑心思給,不給我們也能生活。”

徐達力說:“人都沒了,還什么東西我隨便挑,你們娘倆住新房子,我住這套舊的,其他什么東西我也不要了。”

已經看不見管欣的背影了,徐達力也沒有開車走,他坐在車里,腦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離婚兩個字雖然在他的生活里盤桓了很久,但好像和自己沒什么關系,他始終覺得自己不會離婚。現在真的離婚了,他沒有了妻子、兒子、家庭,他覺得自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在他的概念里,一個成功的男人是什么也不能少的。他在辦事處的門口待了很久,后來,他發動了車,卻沒有起步,他不知道往哪里去,雖然在他和管欣鬧矛盾的時候也有過這種感覺,但他知道那是暫時的,他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家。可現在不同了,他真正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單身漢。他把車開出去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的。他在解放路上慢慢地開著,根本沒有選擇方向。他的腦子里播放著他和管欣認識的過程、兒子和他在一起的快樂、房間里的每個物件,沒有先后,雜亂無章。

十二

今年的冬天來得似乎格外遲,已經是12月中旬了,才下第一場雪。也是這一天,徐達力的副總任命下來了。也許是巧合,總公司決定他代理副總是在去年的第一場雪時。后來,徐達力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說,他的運氣是和雪有關。任命后的第三天,他把普清縣的工作交給了張鍵,張鍵進入宏遠藥業集團董事會,被任命為總經理。徐達力坐到了原來齊總的辦公室。這個任命雖然遲了點,中間也有些波折和插曲,但畢竟任命了,總算名正言順了。徐達力坐在辦公室里,心里有些春風得意,他在公司的領導班子里是最年輕的。剛剛參加工作那會兒,他怎么也沒想到還會坐到副總經理的位置。車也由2000換成了奧迪A8,小秦每天早晨7點半到他家的樓下接他。因為他住的是他原來的房子,公司正準備給他換新樓。

十三

兩年后,“櫻花餐館”改成了“激情月光酒吧”。

徐達力差不多每個月都要來這里一兩次。在他不順心的時候,在他得意的時候,他都喜歡一個人到這里坐坐,慢慢地喝著一種叫做“激情月光”的雞尾酒。酒吧里的服務生已經很熟悉徐達力了,只要徐達力一坐下,那個留著長發的小伙子就會送一杯“激情月光”來。徐達力還喜歡坐在靠窗的座位,說是靠窗,實際上已經沒有了窗戶,窗戶已經被嚴嚴實實地封起來了。原來的大廳已經被分隔成一個個一人高的包廂,燈光也十分幽暗,坐在包廂里,不走近了,基本看不出是誰。

徐達力在這里總結過自己近年來走過的生活歷程,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窮人乍富,不知道北。

今天,徐達力已經在這里待了兩個多小時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剛剛參加完趙盈的婚禮。他離婚以后,和趙盈來來往往處了一年多,最終還是沒有走到一起。現在,普清市流行著一種時尚,年輕人結婚都喜歡在晚上舉行婚禮,說是晚上能制造浪漫溫馨的氣氛,一輩子難忘。

徐達力看著漂亮的趙盈和實在不敢恭維的新郎,心里有一種酸澀的感覺,沒等婚禮結束,他就出來了,他害怕一會兒新郎新娘過來給他敬酒,自己會有些尷尬。今天,他還聽到一個消息,檢察院已經介入重新調查張鍵的問題,姚志東已經被傳訊了,這里能不能涉及到自己,徐達力也說不清楚,但他已經感覺到了一種不安和危機。他覺得自己多年來奮斗的位置似乎搖搖欲墜,自己明天能干什么,自己的未來是什么,徐達力真的不知道。在他那杯“激情月光”快要喝完的時候,包廂門口有人在叫他。他抬頭,看見是周江和彭小云。

彭小云說:“徐總,你咋沒送嘉露?”

徐達力愣了一下說:“你說什么?”

周江說:“小云說,你沒送李嘉露?”

徐達力說:“她在哪兒?”

彭小云說:“你們沒在一起嗎?我們剛才在門口遇到了她,她說馬上就要回到深圳去,看到你,我們還以為你們是在一起的呢。”

徐達力站起來說:“是剛才嗎?”

彭小云說:“是剛才,她從這里出去,我們在門口聊了幾句,她說時間來不及了,就匆匆地走了。”

徐達力外衣也沒穿,急忙走了出去,左右看看,哪還有什么李嘉露的影子,只有冽冽的寒風。

天空飄起了雪花,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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