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的秘密

■ 陳佳敏

寒假回家，我幫媽媽整理自家的小書店時，發現一大疊積滿了灰塵的海報被堆在角落。我一張張擦拭著，從俊秀的小鮮肉到成熟的帥大叔，直到下面赫然出現周杰倫的臉。海報上的他有著酷酷的笑容，和我曾經貼在床頭的那張海報一模一樣。一瞬間，仿佛昨日重現，我還是那個對著海報發呆的安靜女生，心里裝著一個愛穿藍色襯衫的清澈少年。

那時，我轉學到老城不過一個多月，和在校門口開小書店的媽媽相依為命。在偌大的老城里，我找不到任何親切的氣息讓我的心得以停靠，也從未有能迅速交到新朋友的本領，于是，每天一放學，我便跑到學校對面的小書店幫媽媽看店。

老城十月的陽光大肆地傾瀉，中午過來買東西的學生不多，我就坐在店里打瞌睡。突然，單車鈴聲響起，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揉著眼睛跑出門外，看見站在海報攤前的他。逆光中的少年像一幅鉛筆畫，蓬松的頭發被陽光勾勒出毛茸茸的質感，皮膚是令女生都嫉妒的象牙白，一雙狹長的眼睛像蕨類植物修長的葉子，微微一笑便瞇成一條細縫。他對我微笑了許久，我才如夢初醒，詢問后得知他是來買周杰倫的海報，此時的我還帶著幾分殘留的困意，又有點窘迫，便摸著后腦勺說：“不好意思，周杰倫的海報賣完了，下次我讓媽媽多進一些貨。”他又笑了，眼里的光明晃晃的，說：“小朋，你怎么這么可愛啊，像一只小兔子。”那一刻，我被粉色的泡泡擊中大腦，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就在我鼓起勇氣想問他時，他已只剩下一個騎著單車的藍色背影，像漂在大海上的一葉藍色的帆。

后來，我才發現我們竟然是同班同學。當我在海報攤前初遇他后，眼里便到處都是他的身影。音樂課上，站在講臺上幾乎類似原音唱著《七里香》的是他；我從操場上經過時，在女生的尖叫聲里投出一個帥氣三分球的是他；甚至我的鉛筆滾落到前排位置時，將它撿起來遞給我的也是他。原來，當一個人的心里裝著另一個人的時候，眼睛會不自覺地避開全世界的人，只為他一個人定焦。我知道他喜歡周杰倫，知道他會在周五最后一節課上偷偷地戴上耳機聽周杰倫的歌，我知道他喜歡穿藍色的衣服，有時像大海，有時像藍天。每次偷偷地看著不遠處的他，我手里的鉛筆就會不知不覺地畫出他的輪廓，驚覺時臉頰頓時滾燙起來，連忙用橡皮擦掉。

媽媽果然進了許多周杰倫的海報，當他再次來到海報攤時，開心地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對我說：“你肯定也喜歡周杰倫吧，不然店里怎么貼的全是他的海報。”我看著他，眼睛里比從前多了幾分勇敢，堅定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我在得知他喜歡周杰倫后，就跑到網吧惡補了周杰倫所有的知識，手機里也裝滿了他的歌。他走后，我選了一張和他購買的一樣的海報，仔細地貼在自己的床頭。夜晚，路燈的薄光照進房間，墻上的海報依稀可見，我在心安中緩緩地睡去。

后來，我們因為周杰倫慢慢地熟悉起來。聽他唱著周杰倫的一首首歌，我的心也明朗起來，看著老城的街景，想象他整個夏天都在這里穿行，也在這里成長，一種歡喜浮上心頭，那一刻，我覺得這座城也沒那么陌生了。我曾在QQ上問過他為什么那么喜歡周杰倫，過了好久，他才回復了長長的一段話，原來，他曾是一個性格內向的男生，一個人度過無數個寂寞的夏天，有一次，他百無聊賴時拿起表哥留下的周杰倫的專輯聽起來，之后便一發不可收拾。整個夏天都躲在房間里反復聽著那幾首歌曲，那是怎樣的寂寞如海啊！我握緊了手機，暗自發誓再也不讓他有那樣孤單的時刻了。

一次音樂課上，站在講臺上領唱的他突然說想要請一個人一起合唱。我看他轉頭看著我，便拼命地搖頭，可他還是徑直走到我面前，輕輕地問：“能和你一起唱一首《不能說的秘密》嗎？”這時的我雖已對周杰倫的歌曲如數家珍，可想到要站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唱歌，依然十分膽怯。他卻向我伸出手，目光里滿是真誠。莫名地，我將手伸過去，感受到他手心的溫熱，心忽然安靜下來，全班的起哄聲和音樂老師瞪起的眼睛，也被我暫時忘記了。下臺后，他悄悄地遞給我一張紙條，用清秀的字體寫著：“你唱歌真的很好聽，我就知道像周杰倫一樣安靜又倔強的你，一定能唱好他的歌。”我的眼睛有點濕潤，心里卻不斷地翻涌著甜意，紙條上的最后一句話是：“等到18歲，我們一起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好嗎？”我點點頭，堅定地說：“好。”

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次約定戛然而止，因為家庭原因，我又要與媽媽搬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我呆呆地坐在堆滿行李的臥室，看著那張陪我度過無數個夜晚的周杰倫的海報，它孤零零地貼在墻上，像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很久之后，周杰倫在90后的記憶里被封神，成為一個貫穿一代人青春的男人，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貫穿我整個青春的他，只是聽別人說他考上心儀的大學了、戀愛了、轉而喜歡上林俊杰了。如今，我依舊喜歡聽周杰倫的歌，成長讓我聽懂了歌里的愛恨離別。有些人雖只在我們的生命里驚鴻一瞥，卻帶來無數個閃光的日月。最后搬走的時候，我沒有將那張海報揭下，只在海報的背后用鉛筆輕輕地寫下一個日期——那一天，他站在海報攤前注視著一個睡意蒙朧的女生，笑得明朗如燦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