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時候的歌

■ 夏南年

1

江一白第一次見到林菀時，池塘里的荷花正含苞待放。他站在游泳館門口四處張望，想逃票進去游泳時，被一個黃頭發(fā)男孩揪住了領子，說：“就你這樣還想逃票？”然后他塞給江一白兩支草莓味冰激凌，說：“看見坐在售票處的女孩了嗎？把這支冰激凌送給她，另一支就歸你。”江一白奇怪地問：“你為什么不自己去送？我又不認識她。”黃頭發(fā)男孩揮揮拳頭說：“讓你送就送，哪來那么多廢話！”眼見拳頭就要揮到自己身上，江一白一溜煙跑了過去。

林菀正捧著一本小說笑得開懷，看見江一白遞過來一支冰激凌，愣了一下，說：“你吃吧。”想混進游泳館的江一白賊心不死，索性坐在林菀身邊吃起來。過了一會兒，游泳館里突然起了騷動，有人溺水了。林菀騰地站起來，飛快地跑進游泳館，林一白也趁此機會跟了進去。他看見林菀臨危不亂地撥打了120，并蹲在那個被救上來的女孩身邊對她進行急救，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江一白望著林菀，不覺失了神，黏膩的冰激凌融化后滴落在地上時，他看清了林菀穿著的衣服上的校牌，和他同一屆，高二（一）班。

一切回歸平靜后，林菀繼續(xù)看小說，江一白便主動搭訕，原來游泳館是林菀的舅舅開的，他周末有事，找林菀?guī)兔垂堋Ｒ驗橥＃瑑蓚€人越聊越投機。陽光照在林菀的身上，江一白瞬間覺得她很美。這時的江一白，開始品嘗青春這枚酸甜的橘子。

2

這個學期即將結束的盛夏，第五中學開始議論一件事，江一白打賭要追到林菀。

林菀模樣清甜，但江一白又瘦又小，還經常因成績差被媽媽追打。這樣的江一白還跟同桌打賭，一學期內，如果林菀沒有喜歡上自己，他就做一件驚動學校的大事。當然，作為當事人的林菀對此毫不在意，甚至在車棚遇見江一白時，還邀請他一起回家。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林菀騎著單車問江一白：“馬上就高三了，以后你想去哪座城市讀大學呢？”江一白搖搖頭，他從沒想過。

“告訴你個秘密，”林菀停下車，分給江一白一個耳機，略微滄桑的聲音便流淌在夜色中，林菀的雙眸閃爍出光芒，說，“這是我和他都喜歡的一個北京歌手唱的歌，我以后要去北京找他。”

江一白聽懂了，他們在交往嗎，還是林菀單方面的心悅？他的賭約還沒開始就幾乎輸了。江一白突然就明白了黃頭發(fā)男孩的心情：我買了兩支冰激凌，想和你一起吃，可是我沒有勇氣上前，便只能躲在一旁偷看你的笑容。

暑假過了一半時，江一白被媽媽提著掃帚追了半里地，因為他用補課費偷買了一把吉他。

林菀口中的男孩從北京回來了，他會彈吉他，還會給林菀唱歌。江一白有點抓狂，他發(fā)現自己已經不僅僅是為了賭約而追林菀，十幾歲的喜歡來得悄無聲息卻洶涌。

好在半個月后，林菀身邊的男孩不見了，林菀心不在焉地解釋：“他在忙實習。”江一白不置可否，換作他，再忙也會去見喜歡的人，可是林菀提起北京來還是目光灼灼。

江一白抱著吉他為林菀唱那首生澀的歌：“走過初識你的地點，揣著多天來的期盼，如果我不能再一次把你遇見，我會日夜期盼……”林菀打斷他：“你還不到唱這首歌的年紀呢，小弟弟。”

江一白噎住了，仿佛吃到一瓣酸橘子，吃完心揪緊了，卻又不舍得就這樣扔掉。

3

暑假結束后，高三的課程來勢洶洶，但林菀時常望著手機發(fā)呆，越發(fā)沉默起來。

12月底，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如約而至，江一白竟然闖進了前300名，而林菀則掉出了年級的百名榜。

林菀看到分數后便一直沉默，江一白沒去安慰她，想等林菀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難過時，就沖過去抱住她。這么久了，他能給她的僅此而已。可林菀一直無事，直到晚自習前的那堂課，林菀來找他：“你敢不敢逃課？”江一白毫不猶豫地說：“走吧。”喜歡了她那么久，赤手空拳也愿意陪她去闖。

但江一白沒想到，林菀會突然抱住他，說：“他說異地戀太無趣了，我期待了那么久的北京，突然在我心里死掉了。江一白，我們在一起吧，以后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的目標。”

江一白愣了幾秒，顫抖著聲音說：“我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林菀鬧夠了，趴在他肩上輕輕地說：“你真高尚。”

江一白聽不出林菀是否在夸自己，他想了很多，可自始至終他想去的，不過是林菀的心里。這一晚，江一白在回去的路上突然難過得不能自已，他仍舊像一葉破舟，看不清自己的路。

之后的林菀開朗了許多，江一白依舊是林菀身邊為她沖鋒陷陣卻最不起眼的少年，不知道是誰道聽途說，說那一晚江一白徹底被林菀拒絕了，他因此痛哭流涕。哥兒們安慰他：“賭約就算了，別情場失意，還落了個處分。”江一白不同意，學期的最后一天，江一白爬上了高高的主席臺，在老師的齊聲斷喝下，第一次正式向林菀告白：“我想給林菀唱首歌。”臺下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卻沒有林菀，她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這個冬天，江一白時常等在游泳館前的十字路口，卻一直沒等來他想見的人。實在無聊了，他就唱：“我想發(fā)些你的傳單，可是我沒有你的照片……”他已經知道歌里唱的是北京了，林菀是去北京找那個男孩了嗎？他更希望她找到，還是迷路呢？

4

江一白再見到林菀，已經是立春時節(jié)了，她說：“我是來跟你道別的，高三只剩下最后三個月了，我決定去封閉式學校拼搏一下！”

江一白點點頭，想說的話很多，卻欲言又止，半天只問：“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

“參加藝考，如果文化課過關，我就真的能去北京了。”林菀笑得格外燦爛，“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最想去哪里？”

江一白賭氣般說：“我就想留在這里陪我媽，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也不錯。”林菀笑了笑，說：“那我們一起加油。”這是林菀跟江一白說的最后一句話，江一白回過神時，他的青春已經被林菀輕而易舉地揮手一抹，便戛然而止了。

后來，在畢業(yè)那天領檔案時，江一白沒想到還會再和林菀相見，林菀的身邊已有了新的男孩。他們擦肩而過時，江一白聽見他問林菀：“那個又小又瘦的男生喜歡過你？”林菀笑了，說：“不知道，我倒是對他有過感覺，可后來總等不到結果，就不想耗下去了。”

江一白突然很想沖過去為林菀唱完那首歌，可實際上，他依舊躲在人群中輕聲哼著，直到手中的冰激凌徹底融化成一片柔軟的奶油。

如果知道結局，江一白心想，那時的自己會毫不猶豫地給林菀一個溫暖、堅定的擁抱嗎？他仍舊不知道答案，他怯懦的青春已經在這個夏天里漸漸融化了，而已逝去的，再難追回。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