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劉淼
你也許正想了解那些優秀攝影師是如何發現平凡生活中的樂趣或問題?他們又是如何保持創作靈感的?“攝影十問”將會站在讀者角度,向這些攝影師們拋出十個問題,通過他們的回答,我們可以讀懂他們對攝影的認知、對藝術的感悟以及對生活的理解。我們邀請了中原工學院的攝影教師、公眾號《有藝談》主持人李楠,共同針對攝影師進行深入的對話和提問。
自由攝影師,現生活于成都,2014年獲得“阿爾勒發現獎”,2012年獲得三影堂攝影獎提名、索尼攝影獎提名,2008年在美國國家地理全球攝影大賽摘取一等獎。
攝影是張克純與外界對接的重要方式,仔細留意他的作品會不難發現在這種對接中其自身的變化。在《北流活活》中,他刻意拉開與被攝場景的距離,將自己隱身在相機的背后,遠遠凝視著廣闊的大地和在此生活勞作的人;在《山水之間》中,張克純嘗試與被攝對象進行位置和身份的置換,讓自己既是場景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而在正在進行的新作中,張克純將這種見證和參與進行得更加深入和多元,使自己盡可能多地介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中。對于張克純來說,攝影既是他窺視外界的媒介,也是他反窺自身的橋梁。
甘肅·2011-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Q
NO.1
《北流活活》中的人往往非常小,他們“蜷縮”畫框的一隅,這是否象征隱喻著泱泱大國與渺小的人之間力量的對比?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方式?
A
我的影像都比較直觀,因為我不想繞彎子。當場景大到需要我退到一定距離才能拍攝的時候,人自然而然地就在整個畫面中所占的比例變小。再者,在可以避免與人產生交流的情況,我很少去拍人的特寫或者需要近距離接觸的場景,這可能和我自身的性格有一定的關系。我退到遠處,是為了拍一個更大的場景,即使人在畫面的比例很小,但還是可以被看到的,有存在的必要,這也是我想要表達的一個基于存在的概念。就如同我的微信頭像,是由旅行者一號衛星拍攝的影像,場景大到包含了整個太陽系,而那個小亮點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星球,哪怕微小得像塵埃一樣,但它還是存在的。
1990年初,美國宇航局發射的“旅行者一號”探測器,在距離地球大約64億公里的地方拍攝了一張動人心魄的照片。《暗淡藍點》在這張照片上,數十億人賴以生存的地球,是一個只有0.12像素的暗淡的藍點。
Q
NO.2
之前你說在拍攝《北流活活》的時候受到了張承志《北方的河》的一些影響?
A
這個“啟發”其實是有一些被誤傳了,我所說的并不是指文學性的啟發,而更多的是它的故事性。我在大學畢業那會從事了幾年的設計工作,但是我做的并不開心,當時就特別想出去拍照片,也想成就一番事業,或者說只是想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正好看到了張承志的《北方的河》,里面的主人公不甘平庸,決心去考人文地理系的研究生,那種渾身血脈倴張去干點事兒的心情激勵了我。然后就覺得我也應該出發了,這才開始了《北流活活》的拍攝。
Q
NO.3
在《山水之間》中,你將自己置換到景觀之中,讓原本應該出現在畫面中的人按下快門,這種方式是出于什么考慮?
A
這個主要是出于對自我身份的一種質疑,我們總說每個人既是社會的旁觀者又是參與者,作為攝影師的我們,既要身處其中,又要置身事外。我不滿足于像以前一樣只是遠遠地觀看,拍完一個場景就離開了。現在拍的這種置換的方式會讓畫面的意義更加多元和豐富,雖然拍攝的場景是由我來決定的,但最后拍攝的人并不是我,簡單來說,我希望照片可以多一個維度來進行觀看。
Q
NO.4
在拍攝時是怎么和置換的對象溝通的,這中間有沒有遇到有趣的事?
A
這種方式有一個好處,就是那些人會誤以為我只是一個過來旅游的人,讓他們拍照的目的是為了留個影,拍張紀念照而已,這樣會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放下戒心,即使是架了一臺這么大的相機在那里,他們也不會特別敏感或者緊張。當然也會有人拒絕我,覺得這種地方沒什么可拍的,像礦山、塵土飛揚的曠野,又沒有什么漂亮的風景,他們不能理解。我從相機后走向相機前,這種變化既讓被攝對象放下戒心,也增加了一些不可控因素,這正是這種創作方式的有趣之處。
Q
NO.5
最近在拍攝新的作品嗎?
A
是的,最近在拍一個新的作品,關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前我所拍攝的《北流活活》和《山水之間》都離我們生活的核心相對遠一點,在我圖說的地點上就得以體現,我選在郊區或比較偏遠的地方進行拍攝,這樣我的鏡頭自然而然地便會離當下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比較遠。在新作品中,我依然會嘗試將自我介入到場景之中,但是較《山水之間》會更加深入和多元。在工作方式上和之前也會有所不同,畫幅尺寸會更大,而且每一個單幅照片都是可以獨立存在的。
甘肅·2011-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內蒙古·2010-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內蒙古·2010-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山中的佛-選自《山水之間》張克純攝
Q
NO.6
這種心態上的轉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A
我現在的想法就是嘗試和我們身處的社會多發生一些關系,從自身出發,不僅僅是為了拍作品,更多的是對自身產生一些影響和變化,對抗自身的弱勢。我以前不拍照的時候就宅在家里,很少和人交流,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人的一輩子就這樣過完挺沒有意思的,我想通過拍攝慢慢介入到人群中,去融入他們。
Q
NO.7
在拍攝前會做一個明確的規劃嗎?
A
對,會有計劃,我一定會提前做好詳細的規劃,前期準備怎么做,到了以后怎么拍,回來之后怎么做后期,我都會預先考慮好。之前在拍攝時會為了一個事件去刻意尋找一些相關素材,而現在更多的是循序漸進、一步一步地完善,做這些的目的是想根據我的所見所聞,建立一個獨立的人格、世界觀。和以前相比,現在的拍攝需求不一樣了,可以說是變得更加復雜了,我既是導演又是演員。而我的工作方式更像是一個新聞記者,現在我會經常關注時事、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內容,然后留意讓我有感觸的點去計劃拍攝,但是我的拍攝方式和目的又和記者不一樣,我想表達的不是所謂當下的那種真實,而是更加長久和普遍的東西。
Q
NO.8
攝影是你和外界接觸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渠道,你之前也學習過繪畫,做過設計,為什么最終選擇攝影這個媒介來表達自己?
A
其實我之前做設計也不是在公司,是在家里做,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再加上每天都在做圖,也很少和人交流,所以我一直和這個社會有距離。雖然我不喜歡被束縛的生活,但我覺得應該更多地去了解這個地球上的其他人和事,這種了解不是簡單的道聽途說,而是通過自己真正的行動去感知和印證,從而形成自己的判斷。
我想如果沒有攝影的話,我基本上每天都會宅在家里,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系不大。相比繪畫,我覺得攝影會更加直接一些,雖然繪畫有很多也是寫實的,甚至現在有很多人看著照片去臨摹,與其這樣我覺得不如更直接一點,想要什么就去拍什么,沒必要再去轉換一次。攝影,可以說是在我的生命中耗費時間最多的一件事。
Q
NO.9
作為自由攝影師,創作是需要投入大量物質和精力的,現在的生活和創作狀態是怎樣的?
A
我現在還是能夠維持基本開支的,畫廊會售賣一些作品,同時也有得到一些基金會的扶持。新的項目也有贊助,目前我希望自己在能力許可的范圍內盡量自己完成,不想有過多的人來干涉我。
Q
NO.10
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說到每個藝術群體就像一棵大樹,每一個藝術家都是其中一個分支,都會從屬于這個藝術群體,作為成都攝影群體的一份子,你如何看待這個群體?
A
我覺得這種影響有,但是很小,因為平時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而我要不就宅在家里,要不就在外面拍照片,很少去跟大家交流。其實成都的氛圍很好,不只是攝影,也出了很多優秀的藝術家,大家會比較愿意去做一些新的嘗試,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人人都可以是藝術家,想怎么做都可以,決定權在于自己。
張克純
拍攝《北流活活》這個項目前,我讀了張承志的《北方的河》,被書中滾燙的文字所影響,決定去黃河邊走一走,去感受黃河帶來的父親般的博大和寬廣,在遼闊的、奔流不息的黃河尋找我的根。一路走來,我意識里的那條河正在被現實的洪流所淹沒,那條心中傳奇的河再也找不到了,這是一種深刻的悲觀的基礎。但是,對于一個幅員遼闊又歷史悠久的國度來說,前途最終是光明的。因為這個母體里會有一種血統,一種水土,一種創造的力量使活潑健壯的新生嬰兒降生于世,病態軟弱的呻吟將在他們的歡聲叫喊中被淹沒。從這種觀點看來,一切又應當是樂觀的。
內蒙古·2010-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山西·2011-選自《北流活活》張克純攝
瀘州長江橋-選自《山水之間》張克純攝
江邊喝茶的人-選自《山水之間》張克純攝
沙漠里的湖-選自《山水之間》張克純攝
黃山步仙橋-選自《山水之間》張克純攝
一直以來山水都是中國人情思中最為厚重的載體。游山玩水的大陸文化意識,以山為德、以水為性的內在修為意識,咫尺天涯的視錯覺意識,一直成為演繹山水的主線。
處在高速變化中的中國,正沉浸在一片繁榮的亢奮之中,隨之而來的卻是其勢不可當的破壞力。在這樣的環境下,作為普通人實在微不足道。我在長年跋涉山水的過程中,尋找這些依舊與山水為伴的人們,在拍攝時,我和我的拍攝對象互相交換位置,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然后由和我互換的那個人按動快門。我想,沒有什么比身處其中時的感受更加強烈和復雜了。哪怕僅僅是短暫的一瞬間,對能在路上邂逅到的古跡遺珍我也感到倍加欣喜,而后是深深的擔憂,或許它們明天就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