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宇

羊卓雍措是我在西藏期間去過最多次的地方,當然也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每次從澤當鎮出發,沿著雅魯藏布江西行兩百多公里,途經扎囊、貢嘎、曲水,兜兜轉轉翻越5030米的崗巴拉山口后往下看,就覺得那種深邃的,具有金屬般質感的藍能通過人的眼睛直奪心魄,就算是最能遮望眼的迷蒙大霧也無法阻止那懾人的風情……
曾經有很多人問過我,到底是羊卓雍措漂亮還是納木措漂亮?我一般是這樣回答:“當你看到納木措的時候會說‘哇,真美啊!但是看到羊卓雍措的人一般都是‘哇喔——,比較有自制力的人最多再加一句‘天哪!就是那種在《阿凡達》里杰克薩利第一次看到哈利路亞山的感覺。”羊卓雍措就是這么驚艷,她是世界上最美的湖,絕對沒有之一。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羊湖時的情境,那是2012年5月26日,正是藏歷水龍年的四月初五。我們七點就從澤當出發了,S307公路兩邊都是一片片的枯黃色,陽光曬不到的山凹里還兜積著厚厚的冰塊,遠處和不遠處的山坡草甸上三五成群地散布著黑色的牦牛和一簇一簇的羊兒。我們乘坐的“陸地巡洋艦”開得飛快,剛才還遙遙仰望的盤山公路轉眼就變成身后細細的彎曲線條,窗邊的藏式民居和錯落的毛白楊也沒過多久就變成了飄浮的云朵,這讓第一次上山的我不由地感到一陣陣心悸,一是早起的寒冷還沒有被陽光曬化;二是這么窄這么多彎的路,實在是太快太……直到汽車轉過崗巴拉山口,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時刻:一抹碧藍,輕輕巧巧地躍入眼中,就像被一顆柯爾特手槍的子彈,悠悠地正中心臟,然后心肌開始猛烈收縮,把殘存在心臟里那些還缺著氧的血直接全部泵向太陽穴。說實話,當時的我見少識寡,只是傻傻地張著嘴,連“哇喔”的能力都沒有,只剩下頭皮發緊、喉嚨發干、心跳加速、眼眶發澀,終于明白金庸在《天龍八部》里,寫段譽第一眼看到王語嫣時用的那個詞——驚為天人,金老先生誠不我欺也。
羊卓雍措位于西藏山南市浪卡子縣,,是喜馬拉雅山北麓最大的內陸湖泊,沿湖的一大段路都是通往后藏日喀則的老318國道。其實,把羊湖比作天鵝只是一種美麗的想像,以前的人們很難窺看到羊湖的全貌,只從崗巴拉山口看到的這一片湖水倒確實有點像天鵝半月形的肚子,但以現在的高空俯拍來看,羊湖的全貌倒是像極了一只蝎子,浪卡子縣城和卡龍鄉那一截湖面仿佛蝎尾揚起的天鉤,章達鄉和倫布雪鄉的湖面活脫脫地像兩把高舉的前鉗,阿扎、打隆、多卻等地的湖面就是蝎腹和其他輔足。傳說中羊湖就是藏傳佛教開宗祖師蓮花生大士手持的九頭鐵蝎,這是一個記載于佛經中的故事:據說有一天,蓮花生大士正在黑樹林中修持勝法,林間突然騰起一陣烈焰,冒出一只巨大的九頭鐵色蝎子,大士毫不畏縮,向其獻上供品并求取法要,巨蝎果然口吐人言,要大士明晚再來。第二天夜晚,蓮花生大士依言來到黑樹林,就在巨蝎出現的地方找出了密宗著名的《金剛橛》經文。
有了這些神奇美妙的種種傳說,羊湖也理所當然地與納木措、瑪旁雍措一起并稱西藏三大圣湖,每年都有不少虔誠的信徒來此轉湖,消除罪障,增加修行,祈求佛祖保佑。據說騎馬繞著羊湖完整的轉一圈要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更別說那些步行或者磕長頭轉湖的人了,不僅需要時間,更需要莫大的勇氣、決心和堅持,只有有信仰的人才能做到。后來每次經過或者專程去拜訪羊湖,我都像朝圣一樣懷著深深的敬仰和贊嘆,讓我崇敬的不僅是她神圣的氣質,更是那驚世絕倫的美。
最近一次去羊湖是去年春天,湖邊的冰還沒有化開,湖灘也凍得硬硬的,半個淺淺的月亮掛在寧金抗沙峰頂,湖水溫柔透亮,空氣清冷堅硬。忽然遠處的湖邊揚起一陣飛塵,一大片羊群不疾不慢地推進我的視線,一只紅背的頭羊旁邊跟著幾頭黑羊,走得甚是自由自在,羊倌兒倒提著一把鞭子自顧自地走著,倒像是個無關的人。羊群過后,大路上驀地跟進來一個磕長頭轉湖的信徒,他穿著一件厚厚的看不清顏色的藏袍,胸前的皮裙早已襤褸油亮,額頭磕得已經起了黑紫的老繭,手肘上綁著的木墊也磨得黝黑滑亮,但是那雙眼睛透射出來的視線卻是沒有一絲動搖的堅定……我下意識地縮縮脖子,遠遠地讓開道路目送他經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敬意,只好久久凝視。
四百七十五天之后的今夜,在遠離羊湖近六千里外的歸心小苑,窗外是江南淅淅瀝瀝的細雨,耳邊是月湖邊此起彼伏的蛙聲,思念卻跨越千山萬水,我的腦海里不可遏制地一遍遍閃過那些無法言傳的畫面:閃亮的天光和幽綠的云影、毛發白如冰漬的雪牦牛、一輪淡月下的寧金抗沙主峰、雪山下大片的羊群、S307道邊孤寂的刺棘叢,還有那件黝黑發亮的皮袍和堅定的眼神,當然,還有那聲直透七層腦海的碧藍碧藍的“哇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