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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紅飄帶

2018-06-21 02:14:46臧正軒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18年6期

臧正軒

西藏!西藏!

1949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第一次訪問蘇聯,與斯大林會面,兩個大國領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全世界每一根敏感的神經。在開往莫斯科的專列上,徹夜不眠的毛澤東伏案閱讀著《歷代輿地圖》。祖國大陸只剩下西藏沒有解放了!毛澤東點燃一支煙,緩緩地站起身,透過窗外的茫茫夜色,望向遠方。一片神奇的大地慢慢隆起,占據了偉人的心。

夜長夢多!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

1950年1月2日,毛澤東致電中共中央、彭德懷并轉鄧小平、劉伯承、賀龍:向西藏進軍及經營西藏的任務,應確定由西南局擔負,使用一個軍或4個師共約4萬人的兵力,迅速占領打箭爐(康定),并以此為基地,分兩路推進至西康與西藏的接境地區……

1月8日,劉、鄧自重慶復電,完全贊同毛主席的意見,并稱:“擬定以二野十八軍擔任入藏任務,以張國華為統一領導核心。”

1月10日,毛澤東再度致電中央并轉劉、鄧、賀,同意他們的執行計劃。這一天,十八軍軍長張國華、政委譚冠三等幾名主要領導,也從瀘州趕到重慶,聽取劉、鄧的指示。

在曾家巖,劉伯承會見了大家。他說:“小平同志有重要會議,讓我和同志們見面。”

劉伯承用濃重的四川口音問張國華:“你沒有40歲吧?”

張國華答道:“36歲!”

“好啊,很年輕嘛!按虛歲是屬兔的,兔子靈活,跑跳很在行,特別是爬山。”劉伯承說完,又把臉轉向譚冠三:“這里除了我和你稍大些,他們都是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嘛!朝氣蓬勃,手腳靈活,又都是紅軍時期的,黨準備叫你們十八軍挑重擔了!”

“你下命令吧!”張國華爽快地說。

“黨交給你們一個非常重要、非常艱巨、非常光榮的任務。黨中央、毛主席決定由十八軍擔任解放西藏的任務!”劉伯承一連用了三個“非常”。

張國華和譚冠三立即表示:“我們堅決完成任務!”

5天之后,劉伯承、鄧小平接見了十八軍師以上領導干部。劉伯承部署了進軍西藏的軍事行動后,一向寡言的鄧小平站起身來,凝視著中國地圖上的西藏版圖,擲地有聲地說:“解放西藏,要靠政策走路,靠政策吃飯,利用軍事和政治協同解決。要在西藏站穩腳跟,當務之急是解決公路的修建問題。”

至此,進軍西藏、解放西藏的任務,便正式賦予了十八軍。

此時的十八軍,正忙于接管川南的各項任務。張國華已被任命為川南行署主任,譚冠三為自貢市委書記,王其梅擔任瀘州市軍管會主任,大批干部被派往川南各地擔任職務。

初春的川南,翠竹青青,田舍依依,飽經風霜的十八軍將士早被這個秀美如畫的地方深深地吸引住了。連年征戰,不少中下級干部、戰士被耽誤的婚姻和家庭等諸多問題,也有望在這里得到解決。

然而,進軍西藏的消息,很快便像風一般刮遍了十八軍,也吹到了文工團。官兵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對于大家來說,西藏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所能想到的只有偏遠荒涼、冰天雪地、空氣稀薄、野蠻落后這些恐怖的字眼。

“十八軍過去吃的苦最多,這次又被派去西藏,上級不公平!”

“西藏,西藏,一輩子連老婆都娶不上!”

“西藏人煙稀少,不毛之地,讓我們去干什么?”

一時間,不少官兵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但是,作為宣傳鼓動的專業隊伍,上級明確要求,文工團不僅自己要及時轉過彎兒,還要主動擔起宣傳鼓動其他官兵的大任!

十八軍師以上領導到重慶受領進軍西藏的任務后,文工團隨軍部移師川西樂山。

譚冠三是二野資格最老的紅軍之一,他專程到文工團,滿懷激情地對大家說:“黨把進軍西藏這個重任交給我們,是對我們的信賴,是十八軍的光榮。共產黨員要以堅強的黨性完成黨交給的任務,即使是死在西藏,埋在西藏,也在所不辭。處處青山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張國華軍長,司號員出身,最懂得宣傳的力量。他多次帶著文工團深入部隊,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做工作。在進藏先遣部隊52師的動員大會上,張軍長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說:“過去我們協同兄弟部隊解放一個省會,消滅幾萬個敵人就興高采烈,覺得很了不起;而現在進軍西藏,以我們十八軍為主,不只是解放一個省會,而是解放全西藏,完成祖國大陸的統一大業。西藏過去沒有黨的組織,現在由我們去那里建黨,開創黨的工作,這還不值得我們自豪嗎?有人說,西藏是不毛之地。你把西藏看成是不毛之地,可是帝國主義卻不嫌棄它荒涼,長期派人往那里鉆,現在美帝國主義也見空插手,難道我們對自己的國土倒不如帝國主義熱心?一省不保,四省不安。如果西藏被帝國主義分割出去,我們的西南邊疆后退到金沙江,恐怕我們在四川也坐不穩了!”他還說:“有人提出,能不能和藏族姑娘結婚?大家知道,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文成公主就和藏王結了婚;現在到了西藏,也是可以和西藏姑娘結婚的,況且藏族女性都非常勤勞和善良……已經結了婚的同志,愛人暫時留在川西,我們走后,還是讓她們在后方好好地學習和工作,等我們到西藏,站穩腳跟后可以把她們接過去……”

張軍長的講話,表明了軍黨委和首長進軍西藏的堅定決心,也體現了組織上對官兵生活的高度重視和關心。他那帶有濃重江西口音的樸實話語,一字一句地叩打著每個官兵的心,激起了如潮的勇氣和動力,也燃起了每個在場的文工團團員的激情。

文工團的同志們迅速領會了黨中央、毛主席的偉大戰略意圖,實現了思想上的大轉彎。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使命感充滿了每一個人的心。他們立即趕排了《鋼骨鐵筋》《群猴》等一系列新的節目,深入部隊進行宣傳鼓動,并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進藏前的適應性訓練之中。

3月上旬,十八軍召開了慶功祝捷和進軍西藏誓師大會。將士們紛紛表示,堅決服從黨中央、毛主席的命令,進軍西藏,在解放西藏中再立新功。張國華軍長帶領全體將士宣誓: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我們都要完成進藏任務,誓把五星紅旗插上喜馬拉雅山!

沸騰的日光城

1951年8月28日,十八軍文工團150多人,隨軍直向拉薩進發。這時,53師文工隊接到新的任務,分赴昌都、丁青、波密三個地區,組建新的文工隊,開辟新的文藝戰線。

9月上旬,文工團從丁青出發,然后轉道沙丁后渡過怒江,沿著一條新辟的“捷徑”直插拉薩河源頭——吉曲河。這條道路異常坎坷,加之沿途氣候惡劣,給養短缺,極大地消耗著部隊官兵的體力。

出丁青后不久,米和面粉便已告罄,人背馬馱的代食粉幾乎成了部隊唯一的食品。這天,文工團正翻越一座無名山,快到山頂時,滿天烏云像鍋蓋似的壓下來,風卷著濃云從身邊滾滾流過。云中冷凝的冰粒,劈頭蓋臉地打來,讓人倍覺陰冷,像掉進了冰窖一般。大家又冷又餓。詹永祓拿出飯包里的一大塊鹽水煮羊肉同大家分享。這水煮羊肉又冷又硬,大家費很大勁才能啃下一點,詹永祓便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羊肉冰糕”。雖然“羊肉冰糕”并不好吃,但確實幫了同志們的大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饑寒交迫的感覺。

部隊來到怒江邊,軍直在附近買了近千頭牦牛,準備趕過江后,當作流動的“副食庫”,邊行軍邊宰殺,補充給養。黑壓壓的牦牛群,陣勢龐大,十分壯觀。

趕牦牛開始了,站在牛群后面的人齊聲吆喝,揮舞棍棒,拋擲石塊,牦牛受到驚嚇,拼命地往前擠,前面的牦牛站不穩就往江里跳,后面的牦牛也跟著下了水,一起向對岸游過去。但江水實在太急,水溫又低,前面的牦牛還沒到江心就調轉頭往回游,整個牛群也都跟了回來,岸上的人又急忙把它們往對岸轟,如此反復了好幾次都沒成功。一些牦牛在江水中往返掙扎,終因精疲力竭,被江水沖走了。

兩天過去了,一頭牦牛也沒趕過江,原來的計劃全泡湯了。此后,每人每天只能以半斤代食粉熬糊糊喝,一直苦撐到拉薩。

共和國的第三個國慶節,同志們是在三打奔滾度過的。天黑前,十八軍首長傳話過來,今晚每人增加2.5兩代食粉。文工團立即通知各班,自己想辦法做著吃。

“我們班有點燈的酥油,建議用它炸餅子。”有人這樣提議,大家都表示贊同。于是,和面的和面、煎餅的煎餅,不一會兒便香氣四溢了。

“好香喲!”詹永祓邊吃邊稱贊,“雖然比不上雞鴨魚肉,可總算是土地爺吃螞蚱——沾了葷。”

一句話,竟讓一個個狼吞虎咽的大小伙子笑出了眼淚。晚飯后,大家擠在一個帳篷里,因酥油都用來炸了餅,他們便只能在黑暗中暢想全國人民歡度國慶的情景。不知是誰點燃了一支煙,遞給會吸煙的人輪流過過癮,那一點小小的紅光在帳篷里親切地忽閃流轉著。

離開三打奔滾后沒幾天,文工團便進入了滿眼冰雪的晶瑩世界。整整一個星期,大家都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人和馬都疲憊至極。宿營時,簡單地清除積雪后,文工團就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上搭起帳篷。大家睡覺時習慣“打通腿”。就是兩個人的被子一墊一蓋,兩人一起互借體溫進入夢鄉。有時,半夜里降大雪,把帳篷壓倒在了身上,大伙兒起來時還得用頭把帳篷頂起來。最難受的莫過于滲滿泥水的鞋子,一夜過后變成了“冰凍大黃魚”,必須用力掰開,才能咬著牙把腳蹬進去。

“請問到拉薩還有多遠?”詹永祓走上前去,問一名幫助部隊馱運統戰禮品的騾幫負責人。“不知道,只有你們解放軍才走這樣的路!”這名騾幫負責人沒好氣地回答。原來,他的騾幫在這兩天已經摔死了好幾匹騾子。

當文工團來到海拔6300米的冷拉山時,早已人困馬乏。翻越這樣的大雪山,通常應該在中午前快速通過山口,才能免遭風雪的突襲。但是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部隊仍然沒能登上山頂。隊伍越拉越長,人和騾馬,像一個個黑點,艱難地向上移動著。

“帶鎬鍬的上來!”前邊傳來呼喊聲。詹永祓正好帶著一把小圓鍬,便用盡全力爬上前去。前面根本就沒有路了,只剩下光滑的冰坡上留下的一個個小坑,小坑不久也被踩平了,需用鎬鍬加深,讓人有個蹬腳的地方。加深時要對著原來的小坑用鍬猛砍,每砍一下只能現出一道淺淺的白印,砍幾十下才勉強放得下一個腳尖。

好不容易上到山埡口,不少同志站在一塊比較平坦的冰面上使勁地喘氣。組織下山的領導干部向大家交代下山的方法。從埡口到山腳,坡更陡,冰更堅,像是長長的大滑梯,人和騾馬只能“坐”在上面一滑到底,雖然聽上去比較輕松,可充滿了碰撞擦傷的危險。

隨行的還有一位電影攝影師,有人說,把這個場面拍下來該有多好啊!攝影師苦笑了一下,說攝影機早凍得失靈啦。

“我用小圓鍬掌握方向,滑得還算順利。”詹永祓回憶說,“由于速度快,一不小心撞上了拐彎處的冰壁,小圓鍬砍中了我的左手大拇指,至今還有一道很明顯的疤。”

來到山埡口時,軍樂隊的馬云亭病了,面色蠟黃,呼吸困難。張國藩替他背著背包,劉永和架著他的胳膊,吃力地向前走。可沒走多遠,張國藩也感到胸悶難忍,發慌想吐。于是,軍樂隊騰出一匹馬,讓他趴在馬背上,左右各一人保護。

下山時,坡實在是太陡,很多人都滑倒了。他們一只手牽著馬,一只手撐在雪地上,掌握住平衡往下滑。張國藩不幸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黨志杰立即背起他,王國發和朱德亮一前一后,一個推,一個拉,跌跌撞撞地滑到山下。

張國藩再也沒有力氣騎馬了,舞蹈隊的鄧群階提議用旗桿綁成一個擔架,抬著他走。

到達宿營地,王國發抱著昏迷的張國藩來到醫生面前,醫生想盡各種辦法也無回天之力,張國藩停止了呼吸。大家給他整理遺容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全身浮腫,可他一路上還在搶著背大貝斯,搶著抬病號馬云亭呢!戰友們搬開石塊,掘開凍土,將這位可敬的戰友埋在了雪山之下。

“鄧群階恐怕不行了!”當大家正忙著料理張國藩的后事時,肖迎春急忙跑上前來,向朱子錚團長報告情況。

朱子錚急忙趕到鄧群階的帳篷里,卻聽見他用微弱的聲音問:“張國藩……怎樣?我就是胸悶……”

誰也沒有想到,白天還有說有笑搶著抬張國藩的鄧群階,現在已病得如此之重!

“你快吃藥,服了藥就會好一些。”袁醫助將藥弄碎,對鄧群階說。

然而沒過幾分鐘,鄧群階就把藥全吐了出來,還不停地咳嗽,護理人員只好用“蛋黃蠟”盒,接住他吐出來的血水。醫生又給他打了一針,病情好像穩定了一些,一會兒便睡去了。夜里負責陪護的章道珍被鄧群階撓衣抓被的聲音驚醒,章道珍趕緊叫來醫護人員。但鄧群階的呼吸越來越弱,脈搏越跳越慢。黎明時分,他的脈搏完全停止了跳動。

同志們眼睜睜地看著又一位戰友離開,他們懷著極度悲痛的心情,將鄧群階葬在了張國藩的墓旁。第二天早晨,長長的隊伍繼續向拉薩挺進。大家眼含熱淚,頻頻回頭。在那片潔白的雪地上,隆起了兩座新的雪堆,安息著兩位年輕的英靈!

沿著山溝往下走,幾天后,大家終于看到了久違的村莊,看到了收割莊稼的藏族同胞。馱著莊稼的小毛驢,顛顛地走在大道上,邊走邊撒落著一粒粒的豌豆,同志們毫不客氣地撿起來,送進嘴里咀嚼,安慰著饑餓的腸胃。

10月23日,文工團隨大隊人馬到達德慶。這是拉薩東邊的一個重鎮,演員們站在山坡上,就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布達拉宮。

“布達拉宮!”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我看到布達拉宮啦!”

“我們到達拉薩啦!”

“我們勝利啦!”

“毛主席萬歲!”

整個隊伍頓時歡騰起來。

第二天,大家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伐。在離市區只有十多里的地方,張經武和先遣支隊的部分領導前來迎接。宣傳部阿樂部長看望文工團時,鄭重地對大家說:“當前拉薩形勢很好。部隊到拉薩后,文工團的一個主要任務,就是大力宣傳《十七條協議》,為建立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而努力。”

“入城儀式準備得如何?”十八軍政治部劉振國主任向朱子錚團長和陳濤政委詢問了有關情況,“根據上級決定,文工團在拉薩河岸邊休息兩天,整理軍容準備入城。”

“請軍首長放心,我們一定把入城式搞好,一定把解放軍威武雄壯的氣勢拿出來!”朱子錚團長和陳濤政委當即表態。

“又是吹軍樂,又是打腰鼓,還有彩旗隊,都很辛苦。”劉振國主任接著說,“這兩天,你們可以放開肚皮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才能把入城式搞得更精彩!”

“我們一定把軍首長的關心,轉達給全體文工團演員。”兩位團領導感動地說。

10月26日的拉薩,碧空如洗,陽光普照。這是西藏人民大喜的日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八軍舉行了盛大莊嚴的入城式。

上午10時整,入城儀式正式開始,禮炮聲劃破長空,軍樂隊奏響國歌,五星紅旗飄揚在拉薩上空。軍民同聲歡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

盛大的游行活動開始了。張國華軍長、譚冠三政委和文藝大軍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李覺參謀長跑前跑后,指揮部隊入城,騎兵兩旁護衛。部隊戰士高舉毛主席、朱總司令畫像,戲劇隊高舉幾十面迎風招展的彩旗,軍樂隊演奏著雄渾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4只昂著“嘴巴”的大貝斯格外耀眼,歡跳的霸王鞭鞭聲脆響,雄壯的腰鼓聲隆隆齊鳴。警衛營和司、政、后機關以及部隊廣大指戰員緊隨文工團后面,都穿著清一色的草綠色軍服,高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精神抖擻地通過拉薩市區。

“咚吧咚吧,咚咚吧咚咚吧”,激越的鼓點伴隨著雄壯的軍樂,震撼了古城拉薩,喚醒了雪域大地。拉薩各階層人士傾城而出,前來觀看。西藏地方政府官員按照自己的官級,穿著黃色、紅色、藍色清朝式官服迎接人民解放軍。上萬名藏族同胞擠在街道旁,個個笑逐顏開。十八軍跨過古老的琉璃橋,到達布達拉宮的廣場上。到處是人的海洋,到處是“嘖嘖”的贊嘆聲,到處是驚奇的目光,古城拉薩一片沸騰!

10月30日上午9時半,張國華軍長、譚冠三政委代表西南軍政委員會劉伯承主席,看望達賴喇嘛。前一天,張國華軍長找到聯絡部部長徐淡廬,明確表示拜會達賴喇嘛時,既要表達對宗教領袖的尊重,又不能喪失原則。

西藏地方政府噶廈的親帝分子,早就聽說過張國華這個人打仗有一套。他們想給張國華一個下馬威,在拜會達賴喇嘛時,要求按傳統禮節,即按清朝以來“漢官”拜見達賴時以下對上的方式進行。徐淡廬堅決不同意,表示舊時代已經過去,共產黨不興磕頭,如果硬要磕頭,事情“就不好辦”。經過反復談判,噶廈政府作了讓步。

張國華、譚冠三親率龐大的隊伍,如約前往達賴喇嘛的夏宮羅布林卡。

一隊戰士抬著13件禮物走在最前面,所有禮品都用黃緞包著,顯得華貴莊重。文工團和警衛分隊緊隨其后。

整個隊伍依照西藏傳統,按提前商定的藏族轉經路線轉了一圈后,才朝羅布林卡走去。一路上,文工團奏軍樂,扭秧歌,打腰鼓,高唱革命歌曲,吸引了拉薩市的廣大僧俗群眾。對此,阿樂部長曾明確表揚文工團,說他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造成了很好的“政治影響”。

達賴喇嘛站在自己的寶座前面,接受張國華代表劉伯承送的禮品。禮品整齊地放在大殿前,十八軍幾位首長逐一把黃緞打開,取出禮品,展示給達賴看。一些貴重禮品,諸如金佛、金燈等,由一些僧官接過去,呈獻給達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用象牙雕刻的大白菜,上面趴著一只精神抖擻的蟈蟈,栩栩如生。

然后,達賴喇嘛登上自己的寶座,舉行宗教儀式。張國華軍長將噶廈政府事先準備好的寶塔、佛經、哈達等,獻給達賴喇嘛。十八軍民運部部長平措旺階是藏族人,張國華軍長事先讓他穿藏裝,給達賴喇嘛叩頭,接受達賴喇嘛的摸頂。達賴非常激動,向旁邊的司儀輕聲說了一句藏語,司儀立即大聲傳達了達賴的問候:“‘漢官一路上辛苦了!”

儀式結束后,張國華、平措旺階進入達賴喇嘛臥室,進行了禮節性談話。接著,達賴喇嘛走上看戲樓閣,透過一層薄紗,開始觀看文工團的演出。

文工團演唱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祖國是個大花園》等歌曲,跳起了《民族大團結》等舞蹈。于德華、童瑩華的新疆舞跳得嫻熟自如,特別是上身不動而脖子俏皮地擺動的舞蹈動作,逗得觀眾笑聲不斷;周鼎桐、羅文華的蒙古舞風格鮮明,兩個人抖動肩膀,很見技巧和功力;孔祥玲、張素珍的朝鮮舞也博得好評;章道珍、周淑珍的藏族舞跳得生動活潑、熱情奔放;蔡洗塵、龔和蘇、江一的大秧歌扭得情緒飽滿、個性張揚。

最后一個節目是《勝利腰鼓》,陳曼石、吳希勝帶領的腰鼓隊跳動騰躍,鼓聲激昂,宋慧玲、張自康等同志的雙雙對打幽默風趣,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把氣氛推向了高潮。

達賴喇嘛在樓上居高臨下地觀看節目,被表演深深地吸引和感染了。他不停地調整著望遠鏡的焦距,笑容滿面。十八軍的隨行攝影記者給他照相,他不僅沒有拒絕,還讓記者從不同角度進行拍攝。達賴喇嘛甚至還拿起自己的照相機,拍下自己感興趣的鏡頭。

演出結束后,張國華即率隊告辭。達賴喇嘛依依不舍,目送大家走出很遠。張國華軍長回過頭時,看見達賴喇嘛還在向他頻頻揮手。

就在文工團隨軍直從昌都出發的前一天,十八軍獨立支隊(簡稱“獨支”)文工隊,也于青海香日德向拉薩挺進了。

獨支是西北局、西北軍區根據中央部署,組織西北西藏工委系統的干部、戰士和其他工作人員1100余人,于1951年8月24日正式成立的一支進藏隊伍,西北軍區政治部聯絡部部長范明任支隊長,慕生忠任政委。在獨支籌建過程中,獨支文工隊于1951年3月就已在蘭州市組建,馬順池任隊長,劉少耘任政治指導員。

同年8月,文工隊隨獨支進軍西藏。這些演員們從沒到過西藏,在他們的心里,當年文成公主的進藏路肯定是一幅夢幻般的美景!舞蹈演員賈湘云回憶說:“當時領導一再強調‘要作最艱苦的思想準備,但我們根本就沒有往心里去,反而把那些‘艱苦美化了:大雪山,水晶般的天然屏障;草原,像是無邊的綠色海洋;那藍色的青海湖,真是‘鵝毛沉潭底嗎?還有日月山、火焰山……嘿!當年文成公主都能走過去,何況我們這些解放軍戰士呢!”

從香日德出發,一連幾天,官兵們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草地。一個個草墩,一汪汪水凼,構成了一張千瘡百孔的“破網”,很難找到一根不斷的“網線”,走在上面就像下跳棋,從一個草墩跳到另一個草墩,稍不小心,就會落入水中。快到黃河源時,水凼越來越大,可以落腳的草墩卻越來越小,部隊行進越來越艱難。

“牽好自己的馬,拉開距離,準備過淤泥河。”前面傳來了口令。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攔在面前的是一條幾十米寬的泥沼帶。前面的官兵已經冒著生命危險,探出了一條曲折的小路,并在兩邊插上了紅色的路標,人和馬只能排成一行小心通過。然而,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知是誰的馬脫了韁,拼命往前擠。一位民工追上去,想把它攔住,誰知那匹馬跑出了路標,一個趔趄陷進了齊馬肚的泥沼里。這位民工拼命想把馬拽出險境,反而被那匹馬拖進了泥沼,愈陷愈深,許多人呼喊著要過去救援。

“都別亂動,黨員跟我來!”這時,傳來了一聲威嚴的吼聲。一位指揮員脫下棉大衣鋪在了地上,緊接著一件、兩件、三件……棉衣的路在延伸,然而為時已晚,那位民工還是被泥漿吞沒了,只剩下那頂孤零零的破氈帽……

9月下旬,文工隊隨獨支來到了通天河。這是唐古拉山以東的又一險關。若不趕在大雪封山前翻過唐古拉山,大家的處境將更加危險。

然而天違人愿,通天河上游幾天來連下大雨,水位猛漲。一眼望去,濁浪滾滾,茫茫一片,真有通天河水從天上來的感覺。

經過好幾天的探測考察,最后確定在一段水流較平緩的河面實施強渡。但問題是,岸上千軍萬馬,所帶物資堆積如山,河上的羊皮筏子卻寥寥無幾。即使用羊皮筏子把人和物資運過河去,那成千上萬的大牲口怎么辦?牲口過不了河,就沒了運輸工具,渡河后又如何繼續前進?

獨支首長果斷決定,組織所有水性好的同志,鳧水牽引牲口過河。

9月29日,文工隊的同志們大都乘羊皮筏子過了河。女隊員紛紛當起了護理員,抱著皮大衣,手拿酒精瓶,在岸上來回奔跑,隨時準備為上岸人員披上大衣。有的牲口已游到河中心又折回去,鳧渡人員只能長時間地在水里受凍受累。女隊員們雖在岸上,可每一個浪頭都如同打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終于有馬上岸了,鳧渡人員也一個個跟著上來了,無論認識與否,大家都像迎接自己的親人一樣,趕緊用大衣裹住他們凍得烏紫的身體,用酒精狠狠地摩擦著他們失去了知覺的四肢。

不幸的是,主動要求執行第二次鳧渡任務的文工隊的翻譯辛烈,一個壯實的藏族小伙,被一個巨浪卷回了江心,還沒等他掙扎回來,又一個浪頭把他給吞沒了!岸上的同志們哭喊著,向下游奔跑,希望他能重新露出水面。可是,大家再也沒能看見他的身影。

獨支進入聶榮宗(縣)時,剛開始當地政府對獨支并不友好,后因天呈“吉兆”才得以改變態度。一天清晨,天空出現太陽、月亮和啟明星“三星拱照”的自然奇觀,當地人認為這是一個天大的吉兆,它預示著達賴、班禪和毛主席共同眷顧著這里。因此,他們一下子對獨支官兵熱情起來。文工隊順利地舉行了進入西藏地區后的首場演出。

12月1日,獨支勝利到達拉薩,完成了進軍西藏的使命。獨支文工隊亮相拉薩后,由他們上演的新疆維吾爾族舞、青海藏族舞、華北腰鼓舞、西北“霸王鞭”、秦腔,以及從北京傳來的“豐收大秧歌”、蘇聯紅軍舞等節目,成為當時拉薩一道獨特的文藝風景。

1952年1月,西藏工委成立,文工隊劃歸工委建制,受工委宣傳部領導。1953年8月,遵照上級指示,將獨支文工隊合并到西藏軍區文工團,分別編入了戲劇隊、舞蹈隊和音樂隊。

歡迎班禪大合唱

1952年4月28日,拉薩古城一片歡騰,文工團的軍樂隊、彩旗隊、腰鼓隊,同軍地各方代表一道,熱烈歡迎羈留青海的班禪大師抵達拉薩。經過中央人民政府張經武等人的努力促成,十四世達賴和十世班禪兩大活佛的手,終于在這一天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4月28日下午,經過張經武代表的協調,十四世達賴和十世班禪如約見面。第二天,兩大活佛再次會見。兩個人有說有笑,絲毫不覺生分。他們都是青海人,談到家鄉的變化時,兩人都非常激動。特別是當班禪講到家鄉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時,達賴明顯表露出向往之情。

“軍區首長指示我們,要為歡迎班禪舉辦專場文藝演出。”剛過五一節,江濤團長就將冬青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布置起了任務。

“上級要求5月10日在西藏工委演出,我們必須在一周內完成排練任務。”江濤團長拿出《歡迎班禪大合唱》的歌詞,對冬青說,“這是我剛寫好的,你趕快去譜曲吧。”

冬青一怔,時間太緊了!但作為一個文藝老兵,又怎能對革命任務討價還價呢?回到寢室,他立即同戲劇教員詹望一起研讀起了歌詞。

江濤團長調到文工團時間不長,但通過一段時間相處,冬青發現這個“三八式”的文藝領導,文學功底非常深厚,就連他臨時趕寫的這個《歡迎班禪大合唱》歌詞,讀起來也朗朗上口,不得不讓人佩服。

冬青邊讀邊想,江濤團長交給他的,豈是一首普通的歌詞,完全是一首由西藏近代史高度濃縮而成的敘事詩,也是一首游子思念故鄉的抒情詩,氣勢磅礴,震撼人心。

第二天,江濤團長就如何搞好這場晚會,作了深入的思想動員。冬青作為整臺晚會的配樂指揮,可說是責任重大,任務艱巨。其他文藝節目還比較好辦,只需排練幾次就可上場,而這首《歡迎班禪大合唱》將是整臺晚會的亮點,承載著晚會的主題和高潮,具有極高的政治和藝術要求,要在短時間內創作和排練出來,談何容易!冬青在給歌詞作曲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差點兒被這光榮的政治任務壓垮了,好在自己那時年輕氣盛、精力充沛。

白天,冬青要擔任舞蹈節目的配樂指揮,只有發揚突擊精神,向夜晚搶時間了。第三天,他從司務處領了一大包蠟燭,一頭鉆進了一間堆放雜物的土房內。雖然已是初夏時節,但拉薩的夜晚仍如嚴冬一般寒氣襲人。冬青穿上皮大衣,點起蠟燭,開始了一次高度緊張而又具有特殊意義的音樂創作。

井邊又發出了熟悉的聲響,那是戰友們打水洗臉時,代食粉鐵筒撞擊井壁的聲音,冬青這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這時,冬青將D大調的主和弦,毅然落下了最后的重重一筆,大合唱四個樂章終于完成!

《歡迎班禪大合唱》的排練時間極為緊張,只有兩天半。合唱團最終克服重重困難按時完成,可樂隊伴奏成為新的難題。當時,進抵拉薩的十八軍文工團,只有一個軍樂隊和幾把小提琴、二胡等弦樂器。冬青只好打破常規的配器法,在為樂隊配樂時,他緊緊抓住“樂隊音響不能蓋壓合唱”這條基本準則,大膽創新,合理編配。三天后,伴奏與合唱完成了合成排練,達到了預期效果。

5月10日傍晚,在拉薩宇妥路西藏工委駐地的院子內,大幅標語格外醒目,各色彩旗隨風飄舞,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一派喜慶的節日氣氛。

夜幕漸漸降臨,舞臺上打足了氣的汽燈明亮耀眼,各部門早已準備就緒,演職人員各就各位,只待演出開始的一聲號令了。主持晚會的首長簡要講話之后,舞臺大幕徐徐拉開。冬青手中的指揮棒輕輕一撥,樂隊舒緩地奏起了前奏曲,話劇演員李連君開始了扣人心弦的伴曲朗誦。他那鏗鏘抑揚的語調,迅速把觀眾帶入了30年前的西藏。男女聲齊唱徐徐開始:“兄弟鬩墻人哭泣,班禪出走向內地,從此西藏天色變,人民痛失肱臂依。”簡明的敘述,憂傷的旋律,悲愴動人。“村落炊煙絕,邊塞豺狼聲,江孜白骨傷心痛,帕里殘垣觸目驚。美英肆虐賊心狠,山河破碎家室空。”聽著這一段又一段的蒼涼抒唱,臺下的觀眾安靜得透不過氣來。

直到第二樂章,“團結起來,西藏的人民,我們是同胞兄弟,不是冤家仇敵,認清我們的敵人,團結起來,驅逐美英帝國主義勢力……”這種進行曲節奏的奮進唱段,才把觀眾拉回到現實的情景中來。

第三樂章開始了,徐寶康小提琴領奏,在如泣如訴的琴聲中,黃崇德深沉婉轉的女聲獨唱,把西藏人民企盼班禪佛爺回到故鄉的濃濃深情推向了高潮。

隨著黃崇德唱到“故鄉!日喀則一片清冷,扎什倫布處處凄涼,人民遭受帝國主義的迫害,人民向往幸福美好的時光”,凄婉抒情的主旋律和樂隊伴奏輕緩流淌,觀眾席里發出了輕微的抽泣聲。演員黃崇德的雙眼也已經濕潤了。

緊接著,一個八拍的間奏,黃崇德又代表西藏人民高聲地呼喚:“回來吧!請快轉回故鄉。咱一同趕豺狼,一同保家鄉!”這時,臺下觀眾,尤其是那些跟隨班禪顛沛流離的行轅僧俗官員們,早已經痛哭流涕,久久回不過神來。

演員李連君最后的曲間朗誦,慷慨激昂,斬釘截鐵,字字落地有聲。混聲四部合唱熱烈歡騰地唱道:“……熱血奔騰心花放,歡迎班禪回故鄉!……按住心頭的痛恨,挺起鐵的胸膛,握拳怒目視英美,攜手歡呼慶解放……”《歡迎班禪大合唱》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演出結束后,班禪堪布會議廳主任計晉美來到演出后臺,代表班禪及行轅對文工團的成功演出表示感謝。他用略帶西北味的普通話深情地說:“同志們!我代表班禪佛爺和堪廳的全體成員,感謝你們的成功演出。你們的《歡迎班禪大合唱》唱得非常好,特別是那女聲獨唱。觸景生情啊,把我們這些跟隨班禪佛爺顛沛流離幾十年的人,都感動得流淚了!”

接著,計晉美主任話題一轉,繼續說:“1923年,在英帝國主義的挑撥下,班禪佛爺被迫出走內地。1935年,我們第一次爭取返藏,剛走到青海湖邊,就被英帝國主義唆使的西藏親帝分子拒之門外。九世班禪佛爺憂傷成疾,于1937年在青海玉樹病逝。從九世班禪佛爺被迫出走,到十世班禪佛爺這次回到西藏,在內地流亡長達29年。我們經歷了北洋政府和國民黨政府兩個時期,始終未能實現返回西藏的夙愿。這次班禪佛爺及行轅,是在解放軍的護送下,才順利回到西藏的。我們從心底里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感謝親人解放軍……”

作為歷史的見證者,現已退休在家的作曲家冬青回憶起那段往事,客觀而又不失自信地說:“這部大合唱的曲作,雖然粗糙,但它抓住了那個時代的脈搏和當時西藏斗爭的現實,賦予了它感人肺腑的震撼力,也算是當時西藏軍區文工團為推動民族團結和西藏穩定,所作出的一點貢獻吧!”

置身平叛的硝煙

歷史進入1958年,西藏的斗爭形勢更加尖銳復雜。

在西藏和平解放的進程中,西藏反動勢力從未停止過各種分裂破壞活動。隨著西藏局部叛亂逐步升級,軍區不得不予以堅決打擊,命令155團、159團和昌都警備區實施局部平叛作戰。但西藏地方政府及上層反動集團執迷不悟,由暗中支持叛亂逐步演變為公開支持并親自組織武裝叛亂,氣焰更加囂張。1959年3月10日,他們公開撕毀《十七條協議》,發動了以拉薩為中心的全面武裝叛亂。

為鞏固社會統一,維護民族團結,實現西藏勞動人民的徹底解放,中央決定“徹底平息叛亂,充分發動群眾,實行民主改革”。西藏軍區各任務部隊迅速展開平叛作戰,在較快平息拉薩、山南、昌都地區叛亂的基礎上,深入西藏邊壩、唐古拉山高寒牧區、申扎以西、寧靜等腹心地區剿滅逃竄叛匪。截至1960年底,取得全面平叛勝利。

中央和西藏工委審時度勢,決定在徹底平息西藏叛亂的同時,逐步推進西藏民主改革。從此,西藏歷史掀開了嶄新一頁。

1958年5月,赴朝演出回國后的文工團仍在北京休整。這天,文工團接到西藏軍區命令,要求大家立即返藏,為參加平叛戰斗的部隊慰問演出。團里決定,歌舞隊先赴昌都,話劇隊暫留北京拍攝電影《渡江探險》,其余人員隨后跟上。他們一到成都,就全面投入到以反映平叛活動為主題的節目排練中。

“叛亂分子在川藏、青藏一線活動猖狂,不時襲擊我運輸人員和車輛物資。為了對付叛亂分子突然發動的武裝襲擊,我們全體同志都要武裝起來。”文工團孫培生政委告訴大家,“我們給每人都分發了武器彈藥,男同志配有沖鋒槍、步槍、卡賓槍,女同志每人也配發了手槍和30發子彈,全隊還裝備了一挺加拿大輕機槍,以及子彈2000發。”對于文工團的同志來講,很多人過去都沒拿過槍,更談不上參加實際戰斗了。據歌舞隊演員吳壽桐回憶:“剛開始訓練時,不少演員連槍都不會拿,更別說如何用。后來在軍事教員的指導下,大家很快掌握了武器的性能和用法。在最后一次實彈考核時,大家都達到了及格以上水平。”

沿著川藏線向西行進,歌舞隊在第一輛卡車駕駛室頂架上機槍。機槍手李繼斌、羅良興絲毫不敢馬虎,兩人警惕地注視前方,其他車輛緊跟其后。凡遇到峽谷地帶和其他危險地帶時就停下車,派出分隊先行搜索,確定無情況后再行通過。

文工團每到部隊駐地就進行慰問演出。與過去不同的是,演出的后臺,除整齊擺放著服裝、道具之外,還有槍支和彈藥,按照部隊統一要求集中放置,并派專人看守。在昌都慰問演出后,歌舞隊片刻未停就直奔左貢,為即將出發平叛的157團壯行。臺上演員激情演出,臺下官兵群情激奮,“絕不允許分裂祖國”的口號聲此起彼伏。演出結束時,文工團領導決定,安排張欣正、羅念一、劉凱全和陳繼章下連當兵,隨部隊出征。一卸完妝,他們就背上背包、槍支,去此次戰役的主攻營報到了。

157團征戰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奪回被叛亂分子占領的交通要道竹卡索橋,重建竹卡兵站。從左貢縣城到竹卡只能步行,每名戰士負重70斤以上,對4名下連當兵的文工團演員來說,要跟上部隊那么快的急行軍,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157團主攻營用兩天半的時間趕到竹卡,才知道以普巴本為首的匪幫懾于我軍強大的聲勢,兩天前已逃之夭夭。于是,該營又立即向普巴本匪幫的老巢老然寺奔襲而去。主攻營于第三天拂曉趕到該寺,大家丟下背包雜物就輕裝上陣了。二連和三連首先從寺廟正面發起攻擊。戰斗打響后,薛營長傳來命令:“二、三連正面攻擊遭敵強火力壓制,一連三排從側面攻進寺去。”

陳繼章隨三排三十余人,利用一條無水的小溝,慢慢從側面運動到小河邊,河面有十多米寬,河上無橋,但河水不深,可涉水過去。全排官兵下水后被敵人發現了,部分火力壓了過來。排長果斷下令,立即發起了沖鋒。上岸后短短五十多米,就有三個戰士負傷倒下。三排官兵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大樓的墻根下,進入了敵人射擊的死角。他們把一個傷員救了過來,然后順墻根繞到寺廟側門。但這側門和寺廟正門一樣,非常結實,沒有工具絕對不可能突破。唯一的辦法是爬上二樓窗戶,砸開窗戶進去,從里面下到一樓。然而,先后有兩名戰士向上攀登都失敗了。

就在這時,陳繼章向排長提出:“讓我試試!”排長猶豫了一下說:“好!七班長掩護,上!”陳繼章背起沖鋒槍,發揮一個舞蹈演員平時練功的優勢,奮力一縱就抓住了一根伸出來的滴水木檐,一翻身便騎了上去。站起身后,他摳著細小的墻縫,貼墻爬到了窗臺上。然后把沖鋒槍移到胸前,一腳蹬開木窗,順勢沖了進去。屋里很黑,是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很快他就找到了樓梯。然后順著樓梯下到一樓,竟然一個敵人也沒碰到。他打開側門,全排的人沖進寺廟,來了個“中心開花”。大家和二、三連里應外合,很快就結束了戰斗。在當晚的戰評大會上,薛營長代表營黨委宣布:給一連重機槍排排長和陳繼章各記三等功一次。陳繼章事后回憶說:“盡管我當時已是八年軍齡的老兵,還在軍政大學學習過一年的軍事政治,但像這樣直接拿起槍和敵人面對面戰斗還是第一次,開始也有過恐懼,但很快就戰勝了它。不少戰士說,原以為你們文工團的人只會唱歌跳舞,沒想到提槍上陣也毫不含糊。”

1959年1月,歌舞隊接到上級通知,立即返回拉薩接受新的任務。由于川藏線昌都至林芝段已被叛匪切斷,他們只得沿青藏公路乘車進藏。當時部隊平叛任務重,由于歌舞隊配有武器,上級交給了他們沿途護送20臺彈藥車的任務。每天行車時,歌舞隊的一輛車架著機槍開道,另一輛車為車隊壓陣。每到一個兵站,他們依然要給兵站官兵和過往人員演出。

當時,隨歌舞隊進藏的,還有探親家屬、休假官兵。由于敵情、社情極為復雜,歌舞隊的女演員只好將辮子遮在衣服里,摘下防風沙的花頭巾,封嚴車棚布,讓人弄不清車隊虛實。盡管如此,仍不時有一些騎馬背槍的叛亂分子,在車隊左右出現。車隊行至安多時,西藏軍區派了一個加強排和兩輛裝甲車前來接應。同志們剛回到軍區,陳明義參謀長便高興地迎了上來:“我的乖乖,你們終于回來了。”頓了頓,他又操著他那濃重的河南腔調說:“要是讓叛匪把咱們文工團給打掉了,那還了得!”

話劇隊于1958年9月回到成都,作短暫演出后,奉命赴昌都地區慰問平叛部隊。

演員們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車,在怒江兩岸陡峭的盤山公路上行駛。懸崖峭壁下的怒江,真叫人心驚膽寒。翻越磨坡拉山時,天公不作美,大雨傾盆。“軍用急造公路”泥濘不堪,汽車輪子拴上防滑鏈后照樣打滑。為了保險一些,同志們只好下車冒著雨在泥濘里徒步前進。可是走了一段又折了回來——人走了,汽車還是寸步難移地在泥窩子里原地“打拱”,大家只好推著車走。演員們在泥水里推著車,5個小時才前進了2公里,一個個全變成了筋疲力盡的泥猴兒!

入夜,文工團就地宿營。所謂“營”,就是在幾棵大樹之間拴上演出用的幕布來遮雨,砍些樹枝墊在下面,打開背包鋪上就是床了。夜里大雨如瀑,積水就從樹枝底下流走了。大家不得不佩服老演員們這種野外宿營的本領!

天亮時,話劇隊演員翟俊杰躺在“水上漂”的地鋪上,看到頭頂的幕布濕得透透的卻一滴水也沒漏下來。這是怎么回事呀?他好奇地伸出食指在幕布上輕輕點了一下,這下可糟了,隨著“嗤”的一聲,雨水馬上就朝指尖點過的地方擠過來,成線地往下落。演員們一陣驚呼,接著就是一片責怪聲。翟俊杰趕緊挪開窩兒,找來臉盆接住了水。老演員們立刻向他傳授“真經”:“雨再大,只要你不碰布就沒事兒!就像打洋布傘一樣,水全流到邊上去了。你要是一碰,馬上就開漏,要是多點幾下,就成大漏勺啦!”

在去左貢的路上,臨時趕修的公路大坑小凼,人在車廂里,就像坐在搖籃里,東搖西晃。演員們身下的背包,也被擠撞得散了架,不少演員一路嘔吐不止,有的連膽汁都吐了出來。最可怕的是,經過一個涵洞時,樂隊乘坐的那輛車,被山上落下的一塊大石擠倒了,前車輪懸在公路外面,好幾個演員被壓在了裝樂器的大木箱下面,其他同志也被撞得鼻青臉腫。大家好不容易才把木箱下面的同志“取”出來,簡單包扎后又繼續前進。大家只有一個心愿,要趕在部隊出發前,讓官兵們看上演出。一到部隊,這些傷員們帶著紗布繃帶就上場表演了。

在趕往130師的演出途中,起初還有能勉強行駛汽車的公路,后來漸漸地沒有了,大家只得騎馬前行。由于敵情復雜,所有人都不得掉隊。可翟俊杰騎的那匹母馬剛懷駒子,總也走不快。警衛班的一個戰士急了,用槍刺朝馬屁股上輕輕戳了一下,沒想到這馬突然狂奔起來。翟俊杰頓覺耳邊風聲呼呼,如騰云駕霧一般,大家一片驚呼。忽然,他身子一斜,被馬一下子踢到了路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冥冥之中,翟俊杰依稀聽到“小翟、小翟”的呼喚聲。他慢慢睜開眼睛,隊里的老哥大姐們正圍在他身邊,焦急地呼喊著他。大家見他醒過來,剛剛舒一口氣,突然見他眼一翻,又迷糊了過去。“他是不是被痰噎住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一名官兵趕緊把手指伸進他的嘴巴。痰沒有掏出來,倒是掏出了一大團堵在嗓子眼的干饅頭。原來,大半天沒吃東西,翟俊杰邊騎馬邊將衣兜里的干饃渣掏出來往嘴里塞,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出事兒了。總算又活了過來,但是翟俊杰已疼得騎不成馬,只好歪在一頭毛驢上,由一名演員牽著走。

到了洛隆宗某師部,同志們參加了一場翻身農奴控訴叛亂領主的大會。會場設在一座寺廟的大殿前,人山人海,哭聲一片,口號聲震天:“夏令果夏令果(以血還血)!查令果查令果(以肉還肉)!”一位老阿媽揪住那個叛亂領主,撕心裂肺地哭訴,那個叛亂領主嚇得面如土色,癱倒在地。演員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他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封建農奴制度的黑暗、罪惡和它必然要滅亡的歷史規律。戲劇創作員李連君當時正在這里體驗生活,親眼目睹了這震撼心魄的一幕,為他后來寫《雷聲隆隆》《烈火熊熊》等劇作,奠定了重要的生活基礎。

槍林彈雨藥王山

隨著叛亂的苗頭不斷出現,西藏軍區領導明確指示文工團,積極利用文藝節目協助做好統戰工作。

1959年2月8日,是農歷己亥年的春節,恰好又是藏歷土豬年的“洛薩爾”(即藏歷新年)。文工團特意準備了一些小型歌舞節目,跟隨西藏軍區鄧少東副司令員去布達拉宮給達賴喇嘛拜年。

進藏以來,每逢重大節日,文工團都要前去為達賴喇嘛演出。這幾乎成了一個慣例。無論是在布達拉宮還是在羅布林卡,每次演出,達賴喇嘛都是坐在高高的閣樓上,透過一道黃布簾上的小方孔觀看節目。據說這是因為在舊西藏唱戲的人地位很低,不能與神的化身達賴直接照面。在演出中,如果達賴覺得哪一個節目好,想重看一遍,就命他的侍從官員到后臺來傳達一聲,文工團的演員們就趕緊給他再演一次。有一次,文工團的節目都已全部演完,大伙兒正在卸妝的時候,達賴的僧嘎喇嘛氣喘吁吁地跑來說:“金珠瑪米啦,袞頓益西羅布佛爺(指達賴)希望再看一遍節目。”這下,可忙壞了演員們。大家又重新化妝、換服裝,倉促上陣又演了一場。

而今天這次演出,似乎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同尋常。達賴喇嘛不再高坐樓閣,而是和演員們相距很近,面對面地觀看節目。布達拉宮警戒森嚴,甬道、墻角和樓梯處,都有身背英式沖鋒槍的藏軍士兵把守。達賴的友好隨和,同藏兵的虎視眈眈形成了鮮明對比。

達賴喇嘛的心情一直很好,他身穿絳紅色活佛袈裟,戴了一副茶色墨鏡,就座于觀眾席前排正中的位置,像所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一樣,充滿朝氣的面龐上笑容微露,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每一個節目。

當女演員黃崇德以她圓潤的歌喉、優美的舞姿,表演藏族民間歌舞《松則雅拉》和《阿瑪勒宏》時,達賴喇嘛顯得十分高興。他不時地隨著歌曲的節奏點頭擊拍,并對同為自治區籌委會成員的郭錫蘭說:“漢族演員表演藏族歌舞,能達到如此精美的程度,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不知是受歌舞的感染,還是受達賴喇嘛的影響,演出不久,那些原先緊繃著臉的達賴侍從、喇嘛和藏兵們,臉上也逐漸地浮現出了笑容,有的甚至興奮得忘情大笑。歌舞《春到茶山》是20世紀50年代后期風靡國內外的優秀節目,當演到“傻大姐”被眾姑娘、小伙子逗得團團轉時,達賴喇嘛也樂得哈哈大笑,并說:“這么好的傻大姐,他們為什么不愿意同她跳舞呢?”

演出結束后,達賴喇嘛竟破例接見了文工團演員們。他高興地對大家說:“謝謝你們的精彩演出,希望大家今后多排演一些西藏節目,為廣大僧俗人民,為駐藏解放軍官兵多演出。”

“我們文工團剛從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及北京、東北、四川等地演出歸來,他們在內地學習了不少兄弟民族的優秀節目。”西藏工委和軍區的領導邊介紹情況邊征詢達賴,“你是否愿意觀看這些節目呢?”

達賴余興未盡,當即表示:“我很想盡早看到這些節目。”

西藏軍區領導對達賴說:“只可惜,這些節目有燈光布景的配合,效果才會好。”

達賴當即說:“那我就到你們軍區禮堂去看好了。”

達賴喇嘛將要到軍區禮堂來看演出,這對文工團和整個西藏軍區來說,都是一件大事。西藏軍區領導非常重視這次演出,認為這是做好上層人士統戰工作的最好時機。譚冠三政委特地來到文工團作動員,要求大家拿出最高水平的節目歡迎達賴喇嘛,同志們放棄了一年中難得的幾天春節休假,緊張地進行著演出排練。

3月8日下午,達賴派人電話通知西藏工委統戰部,確定于3月10日下午3時到軍區禮堂觀看文工團的演出。

1959年3月10日,是西藏歷史上一個極不平靜的日子!

西藏軍區機關大院里,彩旗飛揚,黃土鋪地,一派隆重氣象。文工團的演員們一直在精心地進行著演出準備。專門為達賴安排的絨布軟椅早已虛位以待,偌大的一個軍營,都在恭候著他的光臨。

上午11時許,西藏軍區譚冠三政委、鄧少東副司令員、詹化雨副政委等紛紛來到禮堂前,準備迎接達賴喇嘛。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達賴喇嘛那輛絳紅邊、杏黃頂專用小轎車,卻一直沒有出現。

忽然,一陣急促的鈴聲傳來,大伙兒精神一振:“來了!來了!達賴喇嘛來了!”

沒想到是空高興一回!原來是舞臺東側貴賓休息室里的電話鈴聲。

已經是午后1點多了,仍未見到達賴喇嘛一行的蹤影。人們都焦急地等待著,盼望著……

怎么回事?文工團里的一些“機靈鬼”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難道外面……

是的,就在西藏軍區這邊滿懷真誠地恭候達賴喇嘛大駕光臨的時候,一場由西藏地方政府噶廈及上層反動集團一手策劃和導演的武裝叛亂,已經粉墨登場了!他們公開撕毀了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十七條協議》,提出了“趕走漢人”“西藏獨立”等反動口號,散布“軍區請達賴看戲是假的,他們要扣留佛爺”“漢人的直升機已經停在軍區院子里,要把佛爺綁架到北京去”等惡毒謠言。叛亂分子將達賴喇嘛的住處羅布林卡團團圍住,阻止達賴喇嘛前往軍區,并當場打死了反對叛亂的西藏自治區籌委會藏族官員堪窮索朗降措。荷槍實彈的藏軍,伙同流竄到拉薩的康巴叛亂分子,從羅布林卡沿藥王山,經雪地區到琉璃橋一線,構筑工事,封鎖道路,企圖包圍西藏軍區機關大院和中央駐拉薩機關。

面對西藏上層反動分子的囂張氣焰,文工團的演員們怒不可遏!張俊飛團長神情嚴肅地跑到后臺,大聲對演員們說:“同志們!我現在傳達軍區首長的指示,盡管達賴喇嘛不能來觀看我們的演出了,但是為了祝賀他考取格西(拉讓巴格西學位),我們的演出照常進行!希望同志們以飽滿的政治熱情和戰斗姿態,勝利完成這場特別的演出!”

演出前,譚冠三政委登上舞臺,即席作了充滿激情的講話。他說:“達賴喇嘛不僅是西藏地方政治、宗教方面的領袖人物,還是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大常委會的副委員長,我們駐藏人民解放軍負有保護他安全的責任。我現在宣布:西藏地方政府噶廈,必須立即制止今天發生的嚴重事態!一切包圍羅布林卡,危害和威脅達賴喇嘛安全的人員,必須馬上撤離!否則,由此引起的一切嚴重后果,都將由噶廈政府以及上層反動分子一力承擔!”

觀眾席里,出奇的安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其中的愛國上層人士,挺直了腰桿,神態堅定。而一些中間派人士,有的東張西望,有的神情恍惚。至于那些帶著“特殊使命”來參加慶祝會的人,則一個個目光閃爍、神色狡黠……

眼前的形勢就是最有力的戰斗動員。文工團的演出,在這充滿火藥味的特殊氣氛中開始了!

西藏叛亂分子的企圖和行動,早在中央和西藏工委、西藏軍區的掌握之中。3月10日,軍區緊急動員,要求拉薩各單位立即行動,構筑工事,儲備糧食彈藥,隨時準備反擊叛亂分子的襲擊。

短短幾天時間,文工團就在院內堅硬的空地上,用十字鎬和鐵鍬挖出了一條寬、深各一米的十字形交通壕,構筑了兩座碉堡,還蓋起了一個可供五六十人使用的掩蔽部。他們還組織了一支支前突擊隊、一支擔架隊和一個戰地救護組,隨時準備完成指揮部交給的各項任務。

叛亂持續升級。3月20日凌晨3點45分,拉薩叛亂分子首先在讓木嘎渡口,向我執行任務的分隊發起了進攻。接著,盤踞在各處的藏軍、衛教軍、喇嘛敢死隊等,四處向軍區部隊發動進攻。藏軍的大炮,從藥王山陣地猛烈轟擊西藏軍區司令部大院。軍區俱樂部禮堂,被炮彈炸開了一角。文工團堆放演出物資的帳篷,也被炸開了花。

上午10時,平叛作戰正式打響。這天,文工團的演員們迅速趕到了掩蔽部。掩蔽部里的氣氛緊張而又沉靜,團領導點名后,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了,大家都在急切地等待著上級的命令。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軍區指揮部的電話指示下達。團領導的簡短動員,掀起短暫的沸騰后掩蔽部又恢復了沉靜。十分鐘后,大家整裝出發。男同志全副武裝組成“戰地糧彈運輸隊”,直奔藥王山下的林卡方向。由于叛亂分子的重火力封鎖了前沿陣地到軍區總醫院的道路,女演員們只能在文工團隔壁的軍區后勤部院內臨時搭建起“戰地醫院”。

攻打藥王山的戰斗異常激烈。叛亂分子居高臨下,依托有利地形負隅頑抗。從凌晨到下午兩點,平叛部隊8個小時沒有吃飯了,彈藥也接應不上。

文工團接到了“立即送10箱彈藥和5箱壓縮干糧到前沿陣地”的命令。支前突擊隊的15名演員立即扛上彈藥和干糧,從西藏軍區大院直奔藥王山前沿陣地。

此行首先得通過一條300多米長的地下通道。這個地道寬、高各80公分,突擊隊員們背著彈藥、干糧,雙手著地爬行向前。地道里光線很暗,里面全是堅硬的鵝卵石塊和沙礫,不一會兒同志們的雙手和膝蓋就磨出了血。歌唱演員“魏眼鏡兒”是個大胖子,進入地道后,不是撞著了左邊,就是擦著了右邊,爬行十分困難,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頭碰破了,眼鏡也掉了,大家前拉后推,好不容易才幫他爬出了地道。演奏員莊濤倒是精干靈活,第一個爬出地道,還幫“魏眼鏡兒”找回了眼鏡。

接著是最危險的400多米寬的開闊地。因為叛亂分子的火力封鎖,子彈在耳邊嗖嗖直響,同志們只能俯身低頭,憑借低矮的灌木林做“之”字形奔跑,迅速通過開闊地,一口氣到達了前沿陣地。這時大家才發現,莊濤、“魏眼鏡兒”的干糧箱上,被子彈打穿了兩個洞。

“好險啊!幸好沒傷著。”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感慨。

那些女演員,也在臨時戰地醫院開始了救護工作。雖說是外行,但大家都挺身而上,毫不猶豫地擔起了各項任務,為前線轉移下來的傷員包扎救護,表演節目。一名四川籍的小戰士頭部中彈傷勢嚴重,一直昏迷不醒,演員劉掌珍、李芳秀輕輕把他抱在懷里,輕聲唱起電影《上甘嶺》中的插曲。在歌聲中,小戰士慢慢地蘇醒了過來,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女文藝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由于流血過多,傷勢太重,劉掌珍的一支歌還沒唱完,這名小戰士就在她懷里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女演員們的淚水,撲簌簌地落在了這名小戰士稚嫩的臉上。還有一名腰部受傷的戰士,對替他包扎傷口的女演員崔俊說:“大姐姐,我好痛喲,你能扶我到外面曬曬太陽,講個故事給我聽嗎?”崔俊立即搬來了椅子,扶著這名戰士來到院內坐下,陽光溫暖著這名戰士的全身。崔俊坐在這名戰士的身旁,娓娓講述著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的成長故事。

演員黃瑞生一直都清楚地記得,一名因腹部受重傷而排不出小便的年輕戰士,無論怎么痛苦,都不肯讓這些女演員給他導尿,急得大家直掉眼淚。拿黃瑞生的話來說:“大家真是不忍心再逼他,畢竟他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娃娃,在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姐姐們面前,他免不了害羞。可是排不出小便,就會引起尿中毒,那該有多危險啊!”因此,黃瑞生不厭其煩地給他做工作:“小同志,我理解你,可我們都是為著解放西藏受苦農奴這個共同目標,才到這里來的。我們是一起戰斗的戰友啊!你打叛亂分子光榮負傷,能為你減輕痛苦,也是對我們莫大的安慰,你可不要有什么顧慮啊……”聽著黃瑞生的苦苦勸說,這名年輕戰士終于慢慢地把臉轉到了一邊,接受了導尿。

當五星紅旗插上藥王山頂峰時,三發紅色信號彈升了起來,文工團擔架隊的演員們顧不得休息,吃了幾口干糧,又隨部隊朝著戰斗激烈的小昭寺沖去。經過兩天多的激戰,拉薩市區的武裝叛亂被徹底平息。

在這次平叛戰斗中,文工團因表現出色受到了軍區的充分肯定。歌舞團26名女演員榮立集體三等戰功,被西藏軍區授予“戰地之花”獎旗一面。隨后,她們又隨平叛大軍揮師山南,再次榮立集體三等戰功,并被全國婦聯授予了“三八紅旗集體”榮譽稱號。在拉薩市各界慶祝平叛勝利的祝捷大會上,歌舞隊演員于德華代表“三八紅旗集體”的全體演員,在莊嚴的國歌聲中,將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升上了拉薩上空。

在機關干部大會上,軍區譚冠三政委幽默地說:“拉薩平叛,我們只有不到兩個團的兵力,可一個團就解決了問題。我們還有一個團沒全用上,那就是西藏軍區文工團。”

彩虹萬里耀北京

1959年3月23日,話劇隊在文工團孫培生政委的帶領下,踏上了從成都取道蘭州返藏的路途。5月,話劇隊來到蘭州,西藏軍區來電要求他們就地創作,準備參加第二屆全軍文藝匯演。

由于事先沒有準備參演節目,加上時間緊迫,話劇隊就把已有的一個反映軍民關系的劇本,臨時改寫成了反映軍民共建康藏公路的六幕大型話劇《彩虹萬里》。

話劇隊到達北京后,聽說軍區譚冠三政委正在北京休假,經過聯系,孫培生帶著《彩虹萬里》的主創人員去看望老首長,同時也想請老首長給他們的創作提些意見。

話劇隊趕到譚冠三住處,譚政委的夫人李光明熱情地接待了大家。正說著話,內室響起了熟悉而親切的爽朗笑聲。接著,譚政委穿著整齊地走了出來,說:“都是哪些同志來了?”

大家立即站起來,向首長敬禮。譚政委和大家握過手后,招呼大家邊喝茶邊聊天。

“首長,這次拉薩平叛,正趕上‘一號(張國華司令員)和其他幾位首長不在,您一人獨撐危局,把您累壞了吧?”孫培生問道。

“責任重大,責任重大呀!那天下午兩點多鐘,我就對那個索康說,阻撓達賴喇嘛來軍區看節目,是反動分子有預謀的行動!一切后果由噶廈負責!他們就是不聽嘛,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嘛!總想和我們搞一下嘛!”當時的情形似乎又重現在譚政委的眼前,他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塊濕毛巾,在臉上擦了兩下,然后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接著說,“話是那樣講,你們大概也曉得當時拉薩部隊的情況,人數不多嘛。布達拉宮、藥王山這兩個制高點都被叛匪控制在手里,對我們軍區大院,是居高臨下,一覽無余嘛。當達賴喇嘛星夜渡過拉薩河后,叛亂武裝向我們發起了全面進攻,可軍委對我們的請示還一直沒有回電。最后,我還是下了決心,打!”

“首長,打還是不打,軍委一直沒有明確指示嗎?”孫培生禁不住問了一句。

“中央和軍委的方案,要我們政治上采取攻勢,軍事上采取守勢,如果敵人在拉薩進攻,要我們堅守待援,等內地部隊進來后徹底全殲。”譚冠三政委激動地說,“可是,局勢的發展,迫使我們不得不果斷反擊。嗨嗨!戰斗打響后,軍委來了復電,要我們暫不急于全面反擊。怎么辦?怎么向中央、軍委交代?我當時腦殼都要炸了,戰斗又不能停下來,只有繼續打下去,打完仗再向中央檢討!”

“還好!沒過幾分鐘,藥王山就被我們完全占領。”譚政委恢復了一貫的從容,不無感慨地說,“拉薩平叛,兩天就勝利結束了,我們的部隊打得好啊!中央、軍委肯定了拉薩平叛,并指示勿使一個叛亂分子漏網。”

“是呀,首長,您是平息拉薩叛亂的總指揮,對西藏人民立了大功!”孫培生情不自禁地說。

“哎,沒挨批評,沒受處分,就不錯了……”譚政委搖搖頭,又揮了揮手說。

“當時的情況那么緊急,古人不還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孫培生補充說。

“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說!古代那是帝王將相,我們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嘛!”譚政委連連搖著頭說。

“首長,我們認為這次平叛,是西藏革命事業的大發展,該是百萬農奴揚眉吐氣的時候了!”李連君接過話茬說。

“你們要好好學習《人民日報》的那篇文章,那是毛主席親自動了筆的。你們學了嗎?”譚政委問。

“學了,還進行了多次討論哩。”大家回答道。

“好,很重要,很重要啊!要反復學,認真領會。只有思想提高了,才能寫出好劇本,編出好節目。你們這次到北京表演什么節目呀?”譚政委又問。

“是一部表現康藏公路西線,藏族人民和我軍共同筑路的六幕話劇《彩虹萬里》。”孫培生政委回答道。

“軍民共同筑路,好!這是西藏歷史上的一件大事,應該反映。”譚政委十分肯定地說。“首長,這個劇本是在西藏發生全面武裝叛亂之前創作的。當時在西藏還不能直接反映階級斗爭,所以僅限于對民族團結的表現。試演過后,同志們普遍感到作品的思想內容還比較膚淺。現在的情況不同了,階級斗爭的蓋子揭開了,可是,我們的思想一下子還沒能跟上來。在表現我軍與上層反動分子的斗爭中,有的分寸把握不準,比如該如何把握既要斗爭又要爭取的原則等,想請首長給我們作些指示。”孫培生一口氣說出了大家的迫切愿望。

“是的,我們在西藏工作,首先就要堅決執行民族政策,堅決遵守《十七條協議》,一切按政策辦。”譚政委沉吟了片刻,對大家說,“首先要了解他們,只有對他們了解深了,透了,你才能知道怎樣去斗爭,怎樣去爭取嘛!”

“首長,我們這個戲,大概在下星期二演出,如果您有時間,請親臨劇場去看一看,再給我們作些指示……”孫培生說。

回到住處,話劇隊對照譚政委的指示,再次認真領會了中央和西藏工委、西藏軍區關于平叛斗爭的文件精神,對《彩虹萬里》劇作進行了精細的調整提煉。6月上旬,該劇在全軍第二屆文藝匯演中獲得好評,數十家新聞媒體爭先采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多次滾動播出,《人民日報》也撰文肯定該劇的藝術風格。當然,最讓大家難忘的,還是在這次匯演期間,毛主席、彭德懷等中央首長的接見。

6月10日上午,參加匯演的各代表隊正在首都劇場觀摩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出的話劇《蔡文姬》,突然有人大聲喊道:“快出去集合,到門口上車!”

臺上演員們的表演頓時中斷定格,臺下看戲的人也愣了,左顧右盼,不知所措。緊接著,各單位帶隊的急促下令:集合,快到門外集合上車!大家稀里糊涂地爬上大卡車,心里直犯嘀咕:什么事這么急?汽車離開首都劇場,經過天安門,徑直開進了中南海西大門,在一座小禮堂前停下。不少同志已經猜到,可能是有重要首長要接見他們。各代表隊紛紛到草坪上排好隊,靜候著首長接見、合影的時刻。

當時正是福建前線和西藏邊疆斗爭形勢備受關注的時期,西藏軍區和福州軍區兩個代表隊被安排在了首長座位后面正中間的位置。西藏軍區文工團話劇隊演員王建華,當時在大型話劇《王朝破滅》中扮演一名藏族老大娘,被安排在最前面一排,半蹲著參加合影。

忽然,一輛黑色轎車駛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毛主席!同志們一眼就認了出來。王建華和大家一樣激動萬分,含著熱淚高呼:“毛主席,毛主席萬歲……”毛主席滿面笑容地向大家招著手,并繞場一周親切示意,邊走邊與隨行的郭沫若指著話劇《蔡文姬》的表演單談笑著。

不一會兒,好幾位中央領導人簇擁著毛主席走到了近前。王建華旁邊的一位女演員騰地站起來,跑上前去就同毛主席握手。王建華也趕緊跑到毛主席面前,慌亂中,不慎將手中《蔡文姬》的表演單掉在了地上。

“你掉了什么東西呀?”毛主席親切地問。

“是《蔡文姬》話劇的表演單!”王建華緊張地回答。

“那你把表演單交給郭老吧!”毛主席又說。

于是,王建華老老實實地將《蔡文姬》表演單遞給了毛主席身邊的郭沫若。郭沫若笑著接了過去。讓王建華深感遺憾的是,她只顧同毛主席握手,竟忘了讓郭老這位大書法家在《蔡文姬》的表演單上簽名留念。

毛主席落座后,劉少奇、周總理、彭真和郭沫若等其他中央領導人也相繼落座。這時,毛主席招呼大家照相,并風趣地說:“你們不要繃著個臉,放松點,你們都要笑笑啊!”

隨著照相機的咔嚓聲,這一珍貴的歷史瞬間,便永遠定格在了每一位演員的心里。同年8月,彭老總和軍委總部的其他領導,在總后大院接見了參加第二屆全軍文藝匯演的各代表隊。在合影留念時,西藏軍區文工團代表隊被安排在彭老總和其他總部首長的身邊。彭老總把文工團孫培生政委的小女兒抱在懷里,如同一位慈祥和藹的老人抱著自己的小孫女……

每當談起這件事,老戲劇藝術家王建華都會激動地說:“幾十年過去了,當時毛主席、周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我們西藏軍區文工團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激勵著我們在戲劇事業上努力奮斗!”

(本刊節選)

〔本刊責任編輯 周靜靜〕

〔原載四川人民出版社《雪域紅飄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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