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徐枕亞作為中國鴛鴦蝴蝶派的開山級人物,他的哀情小說一直被認為是才子佳人小說在過渡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他的小說相對于古代言情小說和現代言情小說都有其獨特性,本文將以《玉梨魂》為例,從人物、情節模式、藝術手法和主題四個方面來論述徐枕亞小說言情書寫的獨特性。
關鍵詞:《玉梨魂》 鴛鴦蝴蝶派 才子佳人小說
《玉梨魂》作為徐枕亞在二十世紀初倍受讀者追捧的代表作,其言情書寫自是有其獨特之處,在當時特殊的社會背景之下,讀者對于小說的審美要求自是不同以往。所以通過對這篇小說言情書寫的分析,徐枕亞對于早期鴛鴦蝴蝶派的價值就可見一斑了。
一.言情主人公的獨特性
郭昌鶴在《佳人才子小說研究》中提出古典“才子佳人”小說中“模范佳人”的條件其中一點是“達官顯宦的女兒;既是獨女,又是貴族,更顯得是家里的‘掌珠”但是在徐枕亞筆下的白梨影則是“白氏之長女,而崔氏之新孀。”是一位既非獨女又非小姐的寡婦。徐枕亞將寡婦作為“佳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佳人”必須為達官顯宦的獨女且有自由擇婚的機會這一模式的束縛,擁有了自己最具獨特性的言情主人公——寡婦。
寡婦作為言情主人公和傳統的“佳人”對比有一下兩點佳處。
1.“美”得獨特靈現
白梨影和傳統“佳人”同樣是“美”,但是傳統“佳人”的美不過千篇一律。“身如弱柳,面似芙蓉”的面貌,在形象的豐富性上傳統“佳人”并沒有凸顯。但是寡婦身份賦予了白梨影形象的個性化特征,將她的“身如弱柳”定義出來,本身命運的悲凄通過形象外貌表現的更加深刻,形象外貌也因為她本身的命運得以靈現。使得白梨影成為一個相對而言具有典型性格的典型人物,而非淺薄尋常的絕色佳人種種。
2.“寡”得凄婉厚重
寡婦的人生經歷比剛出閨閣的富家小姐更加豐富,寡婦的情感和思想更是比“佳人”更加深刻,更加具有“人”的性質。寡婦的遭遇和她獨有的對于傳統的堅守和對于愛情的期盼使得這部小說的感情有了新的沉淀。寡婦本能的對于愛情的渴望和寡婦話題的禁欲性更能喚起新舊交替時期讀者的情感共通,欲望和禁欲的沖突使得寡婦的美比傳統“佳人”更加凄婉和厚重。
這樣的主人公的選擇具有表象和精神上的雙重進步,突破了言情小說的傳統甚至是當時的社會傳統,反映了革新時代的中國言情小說的新面貌。然而徐枕亞的小說不僅在主人公的選擇上較之傳統言情小說有了革新,而且在情節上也突破了傳統小說的言情模式。
二.別具特色的言情小說情節模式
1.對“一見鐘情”式言情發端的改進
作為民國言情小說,《玉梨魂》沒有改變傳統小說一見鐘情的感情起始,小說情節安排白何二人“望風灑淚,兩人同此癡情;對月盟心,一見便成知己。”但是在這一見鐘情實質的背后卻有著情節上的獨特之處。
在《玉梨魂》中,何夢霞對于白梨影月下哭泣的背影念念不忘,白梨影對何夢霞的字一見傾心,“望風灑淚,兩人同此癡情;對月盟心,一見便成知己。”但是在這鐘情實質的背后卻有著情節上的獨特之處。首先,“夜哭”一章之中何夢霞于夜晚花園中見到了白梨影并且“驚其幽艷,復感其癡情”對白梨影“魂迷意醉”。而梨娘則是于鵬郎學后回家時有了“不覺以愛其子之故,遂有敬慕夢霞之心。”他們的“一見鐘情”是在時間上存在先后順序,空間上也是不同的。也就是時空錯開的現象,而傳統“才子佳人”小說男女雙方一見鐘情不僅在時間上是一次巧合的相見,更在地點的套路上也是沒有新意的,大多是在后花園類似的地方,時空具有高度統一的特點。
徐枕亞將時空錯開的情節安排較之于傳統“才子佳人”小說更顯優勢。首先,錯開的時空將千篇一律的巧合代替,減少了夸張且虛假的戲劇成分,使得情節的合理性和帶動性增強,讀者更易接受更易引起共鳴。其次,這樣的寫法使得情節更加曲折,多了一份玩味的性質在其中,隱約之中見得男女主人公愛情的點滴,較之傳統更加曲折的“一見鐘情”突出男女主人公情感的艱辛從相遇的時候的開始了。這種情感的發端還增加了閱讀趣味,使得其“一見鐘情”不落俗套,更加清新。《玉梨魂》將感情的發端從同時空拓展到多時空一方面拓展了情節,為小說復雜矛盾的情感提供了伸展的空間,多時空的情節與情感的傳達將這段哀苦的情感詮釋地更加徹底,而神秘隱忍的地下戀情則與情節對于感情的隱藏與表現更加相得益彰。
2.對“地下情”式言情推進的創新
在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中,對于“地下情”的“穿針引線”是有固定的模式的,這個模式表現在“穿針引線”的方式上一般是選擇一位封建地位底下的仆人作為傳遞男女主人公感情的媒介。而《玉梨魂》的“紅娘”卻是梨娘之子。
首先,從傳統小說的角度講,鵬郎作為夫家后代,本來在情節推進上應該是起阻礙作用的,但是卻被用于情節上的“穿針引線”。這一突破首先在情節安排上給我們帶來了耳目一新的感覺。其次作者灌輸時代進步的痕跡于情節之中,用這種異于傳統的方式將“自由”的氣息由“仆人”傳遞向“主人”,地位的改變看似不起眼,但是卻不知不覺中體現出了新舊交替時期小說舊瓶子裝新東西的獨特之美。
其次,地下情的媒介從成人變為幼孩,小孩的無知使得情節具有了多種可能性,鵬郎的存在為小說情節增添了很多變數。比如,鵬郎將事情無意中透露給了李杞生,使得男女主角的私情被發現,于此,情節發生了重大轉折。這種轉折看似無意實,但事實是作者從選擇媒介的時候就為安排情節做了準備,從中看出徐枕亞純熟的小說情節技巧。
另外,作為小孩的鵬郎在小說中間活潑的跳躍感也使得小說的情節多了一份生氣,使得原本全是灰暗哀怨的情愛小說有了一絲天真活潑的氣息,給人留下了在哀嘆男女主角“地下情”不見天日的情感思維中得以棲息的一份天真。
徐枕亞在“地下情”這一情節模式中對于媒介的設置足以體現其深刻的角色度量和純熟的小說技巧,從而看到其在敢于突破卻又集大成的過渡時期鴛鴦蝴蝶派開山鼻祖的地位。
3.對“李代桃僵”式言情結局的突破
相對于古典小說中一成不變的大團圓式結局,同樣是以婚姻為結局的《玉梨魂》卻是由于白梨影的私心,將自己的夫家妹妹崔筠倩嫁給了自己的情郎何夢霞,促成了情感的悲劇結尾。情節模式在結局上突破傳統的“無妒”,“佳人”因“妒”而死,以往的“大團圓”結局在徐枕亞的筆下“分崩離析”。這就構成了徐枕亞哀情小說在“才子佳人”小說中的獨特之處。
以悲劇的形式結尾將美好的愛情破壞掉,撕裂給讀者看,較之千篇一律的大團圓式結局更加具有沖擊力。在一定程度上講,悲劇比喜劇更具有感染力,更加能擊破人們內心最脆弱的那道防線。并且悲劇結劇的表達效果比喜劇更好,這樣的情節和寡婦戀愛的主題相互呼應,更好地將寡婦戀愛的主題深化,使得小說情節較之于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顯得更加的動人,更加具有特殊性,能夠吸引當時急于追求新事物的大部分讀者。
同時,這樣的哀情結局更是對于鴛鴦蝴蝶派小說起到了一個啟初的作用。在后來的張恨水的小說中也可以看到這樣顯然地變化,沈鳳喜的死,樊家樹和何麗娜的結合,都是變相地對于“大團圓”結局這一情節模式的突破。言情結局的較大突破使得小說的情感更加深入人心,徐枕亞的言情書寫獨特性也因此顯現。
三.用家國大愛升華言情主題
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在主題上多是空講突破強權的男女雙方在金榜題名之后的完美愛情,強調仕途,追逐的是個人和家門的功名利祿。而《玉梨魂》的主題則是社會化了的男女情感,男女主人公的思想將不是追求個人和家門的功名利祿,而是在歌頌愛情的同時強調追求個人理想和家國理想。將男女情感最后升華為了對國家和民族的情感。
這種社會化的男女情感將使得主人公的情感和小說的主題顯得不再單薄,相對于傳統言情小說單純言情單純追逐功名的主題來講,具有厚重感和普遍的深刻性,更加能打動人心,影響人的心境,所起的作用不再單單是娛樂,將言情小說的作用從娛樂世人向傳播思想和審美的方向靠近。
這種主題傳遞到后期,在張恨水的小說中也體現出來。“民國中期的言情小說已不再是單純的‘言情,更多地加入‘社會成分。”(《被隱藏的戀愛觀——解讀《啼笑因緣》中樊家樹形象》程勇攀,載《名作欣賞》2014年4月1日)何夢霞參軍參戰,關秀姑走向戰爭,兩小說都不約而同地將愛情的主調上升至國家戰爭的高度,升華了小說的主旨,使“才子佳人”小說的主題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男女戀情,開啟了鴛鴦蝴蝶派小說“普遍深刻”的情感主題時代。從《牡丹亭》《斷鴻零雁記》《西廂記》中,所見到的強烈的戲劇沖突都是為了表現對于封建禮教的挑戰和批判。這樣的沖突棱角分明,敵對傾向明顯,將飽含自由渴求的主人公置于封建力量的對立面,甚至于用生死的對立和神靈信仰來塑造沖突和表達追求。《玉梨魂》則一改往日言情小說中鋒利尖銳的矛盾沖突,轉而描寫人物自身在感情和生活中的自覺進退從而揭露其內心的矛盾,這種矛盾本身除了是文章所表達的情感主題之外,還是表述當時文人生命狀態的載體,通過矛盾的文人內心來表達作為轉變時期的弱勢國家中受到沖擊的弱勢知識分子的追求愛與自由以及報國而又困于迂腐的特殊現實以及在這樣的現實中間生存的文人的生命狀態。
徐枕亞的言情小說《玉梨魂》在人物、情節、寫作手法、主題等方面既承接了中國古典小說的傳統模式,又在傳統模式上做出突破,在形式和內容上注入新的思想,在表象和實質上都有創新,且其做法又體現出明顯的優越性。所以徐枕亞的哀情小說在當時引起劇烈的反響,這也奠定了徐枕亞在鴛鴦蝴蝶派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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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蔣屈文,江蘇省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中文系14師范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