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傳》（節(jié)選）賞析

禾一

原文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舉鄉(xiāng)試（1），署南平教諭。遷淳安知縣。布袍脫粟（2），令老仆藝蔬自給。宗憲子過淳安，怒驛吏，倒懸之。瑞曰：“曩胡公按部，令所過毋供張。今其行裝盛，必非胡公子。”發(fā)橐金（3）數(shù)千，納之庫，馳告宗憲，宗憲無以罪。

時世宗享國日久，不視朝（4），深居西苑，專意齋醮（5）。廷臣自楊最、楊爵得罪后，無敢言時政者。四十五年二月，瑞獨上疏。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zhí)之，無使得遁（6）！”宦官黃錦在側(cè)曰：“此人素有癡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7）當(dāng)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頃復(fù)取讀之，日再三，為感動太息（8）。嘗曰：“此人可方比干（9），第朕非紂（10）耳。”

帝崩，穆宗立，歷兩京左右通政。三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yīng)天十府。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勢家朱丹其門，聞瑞至，黝（11）之。素疾（12）大戶兼并，力摧豪強，貧民田入于富室者，率奪還之。

瑞無子。喪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夾岸，酹（13）而哭者百里不絕。贈太子太保，謚忠介。瑞生平為學(xué)，以剛為主，因自號剛峰，天下稱剛峰先生。

注釋

（1）鄉(xiāng)試：指明代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中舉者稱舉人。（2）脫粟：糙米。（3）橐金：行囊中的金子。（4）視朝：臨朝聽政。（5）齋醮：道士祭禱、做法事的儀式。（6）遁：逃走。（7）觸忤：冒犯。（8）太息：嘆息。（9）比干：商紂王的叔伯父，因犯顏強諫，被商紂王剖心而死。（10）紂：商代最后一位君主，有名的暴君。（11）黝：涂黑。（12）疾：痛恨。（13）酹：把酒灑在地上，以示祭奠。

譯文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鄉(xiāng)試中舉，代理南平縣教諭，后升任淳安縣知縣，在任上穿布衣，吃粗米，讓家中老仆種菜自給。總督胡宗憲的兒子路過淳安時毆打驛吏，海瑞說：“從前胡公巡察所轄各地，下令經(jīng)過的地方不要招待。現(xiàn)在看此人的行裝非常奢華，一定不是胡公子。”海瑞打開他的行囊，將里面的數(shù)千兩銀子收繳到國庫里，派人騎快馬把這件事報告給胡宗憲，胡宗憲有苦難言，無法加罪海瑞。

當(dāng)時世宗在位時日已久，不再上朝聽政，深居皇宮西苑，專心一意齋戒祀神。朝中大臣，自從楊最、楊爵因上疏勸諫而獲罪后，沒有誰再敢議論時政。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唯獨海瑞一人上疏。世宗皇帝看了奏章大怒，把它扔到地下，回頭對身邊的宦官說：“趕緊把他抓起來，別讓他跑了。”宦官黃錦在一旁說：“此人一向有癡名。聽說他上疏時，自己知道冒犯皇上難免一死，就買了一口棺材，訣別妻子兒女，在朝廷待罪，家中僮仆也都打發(fā)走了，這表明他并不打算逃走。”世宗皇帝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皇帝又拿出奏章來看了兩三次，被感動而嘆息，說：“此人可與比干相比，只是我不是紂王罷了。”

世宗駕崩后，穆宗繼位。海瑞歷任兩京左右通政，于隆慶三年夏天，以右僉都御使的身份，作應(yīng)天十府的巡撫。屬下官吏害怕他的威勢，那些有貪污劣跡的官吏大多自動離職。權(quán)勢之家把大門漆成了紅色，聽說海瑞來了，趕緊把門涂黑。海瑞一向痛恨那些豪門大戶兼并農(nóng)民土地，極力打擊豪強，被富家侵吞的貧民的田地，一概奪回，歸還貧民。

海瑞沒有兒子，靈柩經(jīng)過江面時，民眾穿戴白衣冠夾岸相送，灑酒祭奠揮淚送別的隊伍綿延百里不斷。朝廷賜予他太子太保的官爵，追謚“忠介”。海瑞平時做學(xué)問，以剛為主，因此自號“剛峰”，天下人稱他為“剛峰先生”。

感言

本文節(jié)選自《明史·海瑞傳》。海瑞一生剛直不阿、直言敢諫、廉潔自律、執(zhí)法嚴(yán)正，深受百姓愛戴，是明代著名的清官。

《明史》中的海瑞，有四種精神比較突出。

一是勤勉實干的精神。海瑞一生可謂歷經(jīng)波折，但他始終保持奮發(fā)有為、兢兢業(yè)業(yè)的狀態(tài)。他在南平縣任職時，大力整頓縣學(xué)的風(fēng)紀(jì)；在浙江淳安任知縣時，“整頓吏治，救民疾苦”；在任應(yīng)天巡撫時，著力疏通河道，完工后百姓連年豐收。可謂盡職盡責(zé)，政績斐然。

二是為民謀利的精神。海瑞非常關(guān)心百姓疾苦，是一位“以民為本”的正直官員。他做出各種規(guī)定，嚴(yán)禁下屬盤剝百姓，謀取私利；他堅決打擊鄉(xiāng)官權(quán)貴侵害人民利益的行為，廢除官吏紅票、糧票，退田還民，得罪了大批官員，但是毫不退縮。海瑞與貪官污吏斗爭，為民爭利，這是他至今仍然受到民眾敬仰和愛戴的主要原因。

三是剛正不阿的精神。海瑞平生最重氣節(jié)，他不阿諛逢迎，不怕得罪人，敢于堅持真理、堅持原則、秉公辦事、剛直不阿。海瑞還曾效仿古人尸諫，建議嘉靖嚴(yán)懲貪官污吏，但沒有被采納。

四是廉潔自律的精神。海瑞在淳安做縣令的時候，平日穿布衣，吃粗糧。他為母親祝壽，也只買了兩斤肉而已。他死后沒什么錢物，所剩的錢連料理后事都不夠。這種廉潔自律，可謂罕見。

值得一提的是，海瑞還曾上疏罵當(dāng)朝皇帝。萬歷年間，嘉靖皇帝沉迷于道術(shù)，長期不上朝，群臣不敢直言。海瑞買了棺材、訣別了妻子，義無反顧地上疏，明確指出嘉靖皇帝的錯誤，并列舉了歷代明君，希望嘉靖能夠效仿他們。嘉靖大怒，將海瑞投入獄中。直到新皇繼位后，海瑞才被赦免。

海瑞生活在皇權(quán)高度集中的年代，皇帝把天下的經(jīng)濟利益最大限度地?fù)?jù)為己有，各個官僚階層一哄而上，紛紛效仿。在明代社會全面腐敗的歷史背景下，海瑞不忘實踐自己的理想，除潔身自律外，對不合理的體制也做了盡力抗?fàn)帯：Ｈ疬@樣做，是為了“正君道、明臣職”，同時也暗示了他對明王朝君道不正臣職不明的體制的批判。海瑞靠自己的操守和作為與整個黑暗的大明官場來較量，特立獨行，不畏權(quán)貴，不和其他人同流合污，這在封建社會是難能可貴的。

當(dāng)下，我們在提倡海瑞精神的同時，也應(yīng)該看到歷史人物處在特定歷史年代的局限。海瑞雖然冒死上疏，但并不能改寫王朝命運。他死后半個世紀(jì)，大明王朝滅亡。因而，再著名的清官也不能拯救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王朝，跳不出歷史周期律，更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呼喚出海晏河清、朗朗乾坤。從這個意義上說，清官海瑞實質(zhì)上是一個悲劇人物。從國家治理角度來講，比道德呼喚更重要的，是制度建設(shè)。聯(lián)系當(dāng)下實際，“人民群眾最痛恨腐敗現(xiàn)象，腐敗是我們黨面臨的最大威脅。”十九大報告指出，“只有以反腐敗永遠(yuǎn)在路上的堅韌和執(zhí)著，深化標(biāo)本兼治，保證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才能跳出歷史周期律，確保黨和國家長治久安。”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大道之行，天下為公。“要加強對權(quán)力運行的制約和監(jiān)督，讓人民監(jiān)督權(quán)力，讓權(quán)力在陽光下運行，把權(quán)力關(guān)進制度的籠子。”我們有理由相信，共和國的旗幟下，廣大黨員干部將志存高遠(yuǎn)，腳踏實地，“為實現(xiàn)中國夢、實現(xiàn)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繼續(xù)奮斗”，這既是人民群眾的呼聲，也是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fù)興的光明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