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課桌底的女孩

張曉霞

多媒體上放著我精心制作的課件，孩子們正討論得熱烈，我也參與了其中一組的討論。在所有小組都討論好，整個教室安靜下來的時候，那個小女孩消失不見了。

這是一個又矮又瘦的孩子，扎著一對沖天辮，雙眼不是那么的對稱。“周周呢，周周去哪兒了？”在我失聲喊出來的時候，孩子們卻異口同聲地回答：“老師，她鉆課桌底下了。”我氣急敗壞地過去，把她從課桌底下拽了起來。她沒有驚恐，沒有羞怯，不看我一眼，低眉順眼地就那樣坐著，仿佛剛才的事情和她無關。

我強壓住怒火，問她：“你站起來說說看，46-28是怎么算的？”“個位上6減8等于2，十位上4減2等于2，是22。”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話音剛落，班里一片哄笑聲。“不會做，上課為什么不聽呢？還鉆桌子底下去玩？”她低了頭，不再看我，也不回答，一副木然的樣子。

去問了班主任，他只說，她就是這個樣，從一年級開始就是這樣，時常不做作業，經常在上課時間鉆桌子底下睡覺，沒有辦法改變。甚至在考試的時候也這樣，因為鉆桌子底下睡著了，最終她試卷沒有完成，上面只做了三十幾分。

果然，其后她真的經常不做作業，在我的課上也不止一次鉆到課桌底下去睡覺。問她，照樣一個字也不說。和她家里溝通，她老爸只有五個字：“我也沒辦法。”可我卻發現，她畫公主圖的時候就不一樣。她拿著筆刷刷地畫著，頭上畫上發夾，身上畫上紅裙子，頭上還有皇冠。有時候，公主的旁邊還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她一邊畫，一般默默地笑著，是那么的投入，那雙些許不對稱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完全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她難道想象自己能成為一名公主嗎？還是覺得她就是一名公主？

我不再批評她，不再呵斥她，發現她沒有聽，只是單獨給她補補課時，她慢慢地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可她，還是在我的課上鉆桌子底下睡。

那天，一束光線從窗外爬進來，晃啊晃啊地留在她的文具盒上。她伸出手去推了推文具盒，光線爬上了我的臉，晃進了我的眼睛。我閉上了眼，課也停了下來。“老師，是她，她在玩。”有人指著她大喊。我走過去，只是挪開了她的文具盒，又開始上課。等我一個例題講完，讓大家獨立做作業的時候，發現她的座位上又沒有人了。走過去一看，她正在座位底下美美地睡覺呢，臉上仿佛還掛著笑容。

放學后，我用小棒給她示范了一遍怎樣做退位減法。就一遍，她竟然就懂了。我驚訝了，幫她背好書包，陪著她回家。

“老師，你看，那像什么？”她指著風中的銀杏樹問道。

“嗯，像蝴蝶？”

“對了，我媽媽也這么說，您跟媽媽一樣。”她仰起臉，一臉得意地說。

“知道嗎？媽媽都是喜歡勤奮，愛學習的孩子啊！”

“可是，我好久沒有看見媽媽了，我就是想夢見媽媽，只是想夢見媽媽。老師，我跟你說，我試過了各種辦法。老師，什么什么辦法都沒有用，夢見的全是老鼠。可是，今天在您的課上我夢見媽媽了，老師，我夢見媽媽了，我看見了一束光，后來就夢見媽媽了。”很少說話的她，竟然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一束光？”

“嗯，是真的。你沒有罵我，我就想好好聽課啊。我就使勁盯著你的眼睛看，然后我發現你的眼里有東西在晃動，那是一束光，那是一束溫暖的光。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我伸出了手，就想朝著那光走去。結果嘩的一聲，我竟然掉進了一個水池，一直沉到池底。池底下被光照得發亮，水草、小魚清晰可見。池面上光芒萬丈，仿佛有一個太陽正懸掛在水池的上方。”

“這么神奇的夢？”

“對啊。我就游出了水面，朝四周望望，覺得是那樣的熟悉呢！對了，是外公家，是外公家啊！我就大喊媽媽，媽媽，一邊喊，一邊朝著光亮處游去。那個亮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耀眼，等到了池邊，已經變成了一片火紅了。原來那就是媽媽，她穿了一件火紅火紅的衣裳。”

“你媽媽一定很漂亮吧？”

“嗯。媽媽兩個大門牙翹在外面，她像公主一樣漂亮。我就緊緊地抱著她。媽媽摸了摸我的臉，我臉上的水就干了，媽媽拂了拂我的衣裳，我濕漉漉的衣裳也干了。在媽媽的身邊排了一大排的箱子，媽媽的手一揮，箱子里的衣服就飛了出來，那些衣服一件件地在我面前旋轉，一件一件地套在我的身上，有紅的，有藍的，有白的……每一件都像公主穿的那樣美。我頂頂喜歡那件白色的了，就像那束光線一樣燦爛。”

“那么，讓我猜猜，你畫的公主其實是在畫媽媽？”

“是啊，媽媽像公主那么美。媽媽她蹲下身子，本來想帶我走的，可是后來就醒了。”

“是嗎？我聽別的老師說，別的課你也鉆桌子底下，你也夢見媽媽了嗎？”我一邊摸了摸她的頭，一邊問。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夢到媽媽。好幾年了，我終于夢見媽媽了。”她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頭說。

“不管媽媽在哪里，老師相信她一定和你想著她一樣想著你。老師也相信，你一定能看見媽媽的。就算你不做夢，你一定有機會再見媽媽。答應老師，以后好好上課。”

“我知道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不告訴我，其實我懂，就是她再也不回來看我了。可我想媽媽了，看不見她，就想在夢里見見她。”

“我懂，我懂。老師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想起不久前打的電話，她爸爸說一年前已經辦好離婚手續了，她媽媽連電話號碼也改了，從此音訊全無，不僅眼眶濕潤了。

“老師，我喜歡上你的課。老師，我以后上課再也不睡了。我快到家了。謝謝老師，老師再見！”她接過書包像一只小兔似的往村里跑去。 暮色中，夕陽染紅了天的那一邊，不管高的矮的房子，不管田野還是山巒，都被涂上了一層暖暖的光亮。

我久久地凝視著她的身影，她腳下的路雖然坎坷不平，陽光卻一直相伴。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