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粒螄，抵過一頭豬

程豪勇

清明節(jié)，幾家親戚每年都相約一起去掃墓。掃墓結(jié)束的時候，大家總是聚在就近的一家吃個晚餐。各人都把自備的家養(yǎng)烏骨雞，下蘭塘螠蟶，蒲壩港小白蝦，自種的原生態(tài)的芹菜，自做的最拿手的麥焦、青團和青麻糍拿出來共享。

主人特別在心，當那盆精心準備的臘肉炒海螄擺上餐桌時，大家都樂得手舞足蹈。看著一顆顆被油水浸淫得烏黑，偶爾泛著些微綠光的海螄，那呈圓錐形的似塔的貝殼，已經(jīng)被剪掉了塔尖；那圓形、亞圓形的殼口，連接著膨圓的螺胸，呈片狀縱肋和階梯狀螺帶向尾部收縮的海螄貝殼，感到特別熟悉和親切。我情不自禁地夾起一顆海螄，將嘴巴對準殼口，屏住氣，用力一吸，一溜綿長的螄肉遁入口中，頓時，一股鮮美細膩的味道在舌尖上徘徊。海螄，久違了，我已經(jīng)幾十年沒吃到這么鮮美的食物了！

我的老家在三門浦壩港鎮(zhèn)一個背山面海的地方。那時，還沒有開始圍涂造田，處于淺海灘涂邊的村民，大多依靠討海為生。每當海潮退落的時候，貓頭洋對岸綿延數(shù)十里的潮間帶，縱深約幾公里的海涂上，隨處可見討海的人們在忙碌著。大人在海江溪流里撈魚蝦，摸鰻蟹，小孩在灘涂上捉海螄、摸泥螺。每到晚餐時，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有幾個自淘的海鮮可吃。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nóng)村的組織機構(gòu)是公社、大隊、生產(chǎn)隊三級體制。公社相當于現(xiàn)在的鄉(xiāng)政府，大隊相當于現(xiàn)在的村委會，生產(chǎn)隊相當于現(xiàn)在的村民小組。當時，我們所在大隊因為靠海，每個生產(chǎn)隊都打造有幾條漁船，集中十幾個精壯勞力出海捕魚。捕魚船大多是木制掛篷船，不能遠洋捕撈，只能在近海的舟山群島、大目洋、貓頭洋一帶作業(yè)。我們經(jīng)常把生產(chǎn)隊船隊捕來的鯧魚、黃魚、海蜇、膏蟹等海產(chǎn)品叫作大海鮮；把村民們自己下海在潮間帶摸到的如青蟹、泥螺、小白蝦、海葵、望潮、跳跳魚、海螄等叫作小海鮮。那時，每到下午放學(xué)后，我們這些在小學(xué)、中學(xué)念書的學(xué)生們，都要背著竹制蟹籃，到海涂上倒騰小海鮮。水平高的捕跳跳魚、摸青蟹，水平低的捉海螄、撿泥螺……那時，每當潮落水退，在廣闊平整的海涂上，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緩慢爬行著的海螄和泥螺。只要你心靈手巧，一兩個小時內(nèi)，撿四五斤海螄、一兩斤泥螺是常事。

“清明一粒螄，抵過一頭豬”，這是清明節(jié)前后家鄉(xiāng)人對貝類等海鮮質(zhì)量的一種高度評價。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溫飽問題尚未解決。家家戶戶雖然養(yǎng)了豬，但極少有肉吃。孩子們盼餐桌上有肉吃就像期待著過年一樣。東部沿海，浮游生物極為豐富，廣闊的海域是海生動物自由遨游的無盡空間。過年后，春回大地，萬物復(fù)蘇。那溫馨的陽光，溫和的海水，讓海里的魚蝦等海鮮增添了新的活力，也促使這些海產(chǎn)品的快速健康成長。此時，無論是大鮮產(chǎn)品，還是小鮮產(chǎn)品，都很肥碩，并且鮮美，其營養(yǎng)價值是豬肉遠不可比擬的。 那時，每當太陽下山時，討海的大人、小孩們從海涂上收工回家，往往都帶回魚、蟹、蝦等海鮮，賣了質(zhì)量好價格高的海鮮，但海螄便宜，賣不上好價錢，只能基本留著自家吃合算。這樣，家家戶戶的晚餐，大多是一頓海鮮美食，也足以打發(fā)孩子們夢想吃豬肉的迫切期待了。

海螄背回家，大家就忙不迭地清洗，在篾籮里反復(fù)汰洗，去除泥漿，然后滴上一滴菜籽油。海螄聞到油香后，盡情地將貝殼里的胃膽吐出殼口，而其中的泥漿也被帶出。然后，大家就在家門口，搬把小木凳，拿出剪刀或者老虎鉗，慢條斯理地將每顆海螄的尾尖除去，便于燒熟后吸出螄肉。

海螄的燒法很多。其中，清煮海螄是保持海產(chǎn)品原汁原味的最原始的燒法。掌廚的舀一勺清水到柴火灶的鍋里，放上一小調(diào)羹鹽，就著海螄一起燒開，再摻進幾葉大蒜葉，悶幾分鐘，這海螄就熟了。 此時，還沒揭開鍋，滿屋都已經(jīng)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全家人圍在一起，一邊品著海螄，一邊吃著烹煮的馬鈴薯、番薯干，頓感其樂融融。當吃到喉頭干澀時，就舀一勺海螄湯，不僅入口味道鮮美，而且喉頭也潤滑爽快多了。清煮海螄也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零食。每當上學(xué)時，出門看電影、看戲時，或者走親戚的路上，我們總要抓一把清煮好的海螄裝在口袋里，像吃炒豆、吃爆米花一樣，隨時塞一顆到嘴里。

還有一種燒法是油煎海螄。在煮沸的油鍋上倒入海螄，加入切細的生姜米、黃酒、紅糖，爆炒到溢出香味，再加適量的水，悶煮到沸騰，然后倒入切成米粒長的禾蔥葉。此時下鍋的海螄，色香味俱全，是大人們最喜歡的下酒菜。那時，大人們一邊抿著自釀的番薯燒酒，一邊吸著香氣撲鼻的油炒海螄，好不愜意。

海螄最好吃的不是殼口部分的肉，而是尾尖部分的膠質(zhì)物。處于海邊且經(jīng)常吃海螄的人都知道這事，問題是要想吃到整顆海螄里的肉和膠質(zhì)物，在吸取海螄技巧上很有講究。當尾尖部分剪得恰到好處，能夠在吸取時保持一定的空氣間歇性，吸力正好滿足需要時，才能吸出整個海螄的肉質(zhì)。不然，吸力過大或者過小，都會將整個海螄的肉質(zhì)一分為二。當殼口部分的肉被吸到了嘴里，而尾尖部分的膠質(zhì)物卻還留在殼里時，還要再吸多次才能吸出。許多外地人或者初次吃海螄的人，往往在吸出整顆海螄肉后，會將尾部的膠質(zhì)物剔除。他們認為這是海螄的腸子，是臟東西，不愿吃這膠質(zhì)物。殊不知，這膠質(zhì)物可是海螄中味道最好、營養(yǎng)最優(yōu)的食物。

海螄除了肉質(zhì)鮮美，吃后留下的貝殼也大有用途。每當吃過海螄后，我們都及時將海螄殼收集起來，撒在墳塋上，撒在住宅瓦背上，據(jù)說這樣可以防蟲。尤其是毛毛蟲，聞到海螄殼殘留的香味，就會鉆進海螄殼里，一旦鉆進去就退不出來而一命嗚呼，由此而斷子絕孫。這也就應(yīng)驗了“螺螄殼里做道場”之意！由此，凡是撒過海螄殼的地方，一般都不會有蟲子存在。

近幾年來，資源的不斷挖掘和利用，使以往并不多的物種變得越來越衰竭，真的怕難以見到海螄的存在。看來，我們清明節(jié)吃到的海螄也純屬偶然。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