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微微
小時候,總愛在清晨剛睡醒的第一刻,爬上床邊的桌子,推開木窗門,讓大把的陽光傾瀉而入,落在木質的墻上、樓板上,慵懶而隨意。光束經過的空中,細塵在輕舞著、飄浮著,點狀的、曲線狀的,恣意而緩慢,那么清晰,那么觸手可及,如空中精靈。我伸手去抓,捕捉到成把的喜悅。
窗外,寒冬已一道鋪開,黑楞楞瓦片上的白霜晶瑩而透亮,裹著陽光,挾著安逸。對面地勢稍高的門樓前,陽光滿蓄處,坐著端碗吃飯的人們。旁邊的幾只雞踱著方步,淡定從容地等候落地的美食;狗蜷著身子打著盹兒,已沉醉在微醺的暖陽里。零落的談笑聲和咕咕的雞叫聲,不時從窗外飄入,如一曲悅耳的小調,叫人安心。樓下,媽媽叫吃飯的嗔怪聲已不知響了幾遍,可我總愛再磨蹭良久,繼續享受窗外的景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窗子,是可以向外打開的木框材質的窗子,綠色的油漆已被時光脫落得所剩無幾,斑駁且粗糲。框上鑲嵌著幾方玻璃,說是鑲嵌,其實只是用小鐵釘簡單地固定,風一吹,便會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下課時,窗邊常有來回跑動的身影,攜著串串嬉鬧聲,歡笑而過。而我的目光更愿意躍過窗框,濾過這些身影,穿過窗外那棵梧桐樹層層疊疊的枝葉,伸向更遙遠的地方。入秋了,家門前的那片田野一定已染上了金黃,父母又要開始忙碌了,他們操勞奔波的身影不時在心頭晃動著。教室窗外,鍍著金邊的葉子,綴滿的全是我對家的無盡思念,它沉沉地懸掛在枝頭上,以窗為畫框,定格成了一幅清晰的畫作,散發著初次離家的憂傷與悵然,永遠掛在我十六歲的天空里。
今年正月,回外婆老家探親,走在老屋那一方方古老的小窗下,那些走遠的兒時記憶總會被忽地喚醒。一塊普通的石板,經過匠人們多道工序的細琢和千百次的撫摩后,各種花鳥蟲獸等蘊含著美好祈愿的圖案便會盎然而出,化身為藝術和精致,嵌于墻上,成為了窗子。小窗,把明媚和憧憬帶進了窗內,也把美感和想象留給窗外。仿佛還是三十多前年的那個正月,屋外的回廊里,我和小伙伴們追逐打鬧著,享受著新年里大人對小孩的特殊寵溺,屋內石窗下,外婆在灶前灶后忙碌著,灶臺上升騰著的霧氣和灶膛里通紅的火苗,把外婆的臉龐映得格外親切和藹。幸福的愉悅,縈繞在石窗鏤空的圖案間,綿長而悠遠。
瑣碎時光里的靜默,飄搖風雨中的守候,石窗,一年又一年,守著老屋,守著窗內的人,把歲月漸漸掬捧成一道道皺紋,一縷縷白發,直至,一個個老人離我們而去。如今,小窗暗淡,老屋沉寂,鐵鎖把門,只剩厚厚的灰塵和飛舞的蛛網,在嘆息著光陰的無情。
今夜,我坐在透著現代氣息的窗旁。窗外,已一團漆黑,對面樓房那一窗窗燈光,如一雙雙溫柔的眼睛,給黑夜傾注著溫暖。窗內,偶有人影走過,傳來交談或碗瓢碰撞的聲音,濃濃的生活氣息彌漫在夜色里。夜,漸深,燈,只剩下兩三盞,也許在等候晚歸的人。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