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魔

劉先平

我們向十一點鐘方向看去，陰森森的恐怖感襲來——一片巨大的陰影如魔如怪，像是陽光下的一片烏云在海中移動。黑夜當然沒有太陽，陰影更不是烏云。

它潛在距海面一兩米處，忽而如丘，忽而如席，看不清頭尾，沒鼻子沒眼，這里那里還閃著熒熒的綠光，沒波沒浪，悄無聲息，只是緩緩向前……然而，不僅海蛇亂了套，飛快地退出舞臺，飛魚也驚恐萬狀……

南海的水明凈，依稀看到無數的小魚正在打圈、結陣——千萬年的生存策略，弱小者練就了對抗強敵的絕技。魚陣一會兒旋成了圓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旋轉；一會兒旋成了碟狀，如飛碟上下飄忽；一會兒又旋成柱形，如龍卷風般地邊旋轉邊移動——是讓強敵發暈？連我也眼花繚亂了。

陰影不急不躁，就像個閑庭信步者，慢悠悠地前進，但氣勢懾人。

魚陣陡然一炸，瞬間成了菱形，忽而又成一條大鯨，忽而如山，竟膽大地往陰影撞去……

魔鬼陰影往下一沉，不見了。

但只那么一會兒，海中冒起了無數的水泡，大小不一，就像海中架了無數吹泡機……

魚陣被無數的水泡隔開了，散了，只有水泡——難道是在施放毒氣？

效果出來了，魚不見了，水泡漸漸消失……

連青背的、紅腹的大魚也不見了……

只有水面上不時旋起的水渦。

這么多的魚都被吃干凈了？

“是魔鬼魚，還是翻車魚？”那時，我對大魚的認知不多，只知道其中的幾種。

它們的體重都是噸量級的，特別是魔鬼魚，它要發泄興奮或憤怒時，常常喜歡突然跳到空中，從四五米高處砰地落下，砸碎漁船，掀起滔天巨浪。能嚇得膽小的漁民躲到艙中，蒙住雙眼。

“說不準。它要再往上面浮點兒就好了。”

阿山站在船頭，已將網兜換成了大號漁叉，緊盯著陰影，滿臉凜然。

燈光似乎也暗淡了，無邊幽暗的大海籠罩在恐怖的氣氛中。

李老師靠到我身邊，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放松點兒，沒事。礁盤上水淺，它來不了。你沒看阿山把船停在礁盤邊上嗎？”

大海一片沉寂，沒有了魚的游動，海風也悄無聲息，一切都似乎凝固了。

正當我們緊張得都喘不過氣來時，海上陡然間豎起巨影。叭的一聲砸下，如雷貫耳，白浪滔天。只見幾條銀色的大魚躥出水面，跳到三四米的空中……

有一條正落到阿山頭頂上，他一側身，胳膊一擋，人差點兒掉到海里。

吧嗒兩聲，小船跳了幾跳。

待到海面恢復了平靜時，只剩前艙不時響起飛魚蹦跶的聲音……

陰影不知去向了……

我們回過神來了。好一會兒，李老師才喃喃吐出家鄉最強烈的感嘆詞：“乖乖弄里冬！真像山里人說的，老虎一聲吼，大山也要抖三抖。這樣大的魚都自投魚艙了。阿山！你和大海交情深，海神幫你趕，魚都喜歡你了。五六斤重的大魚都往懷里送！”

“我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吹了南海風浪十幾年，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又驚又喜的好事！托二老的福。”

阿山邊說邊將兩條大魚放到前艙水中養了起來。活魚價格高。

氣氛輕松起來，李老師忙著收拾落到身邊的魚。我往前艙靠了靠。好家伙，得有四五十斤飛魚，大多是自投羅網的。

我問阿山：“就這么一盞燈，怎么有這么多飛魚？”

“你還沒想起來？”

見我還在納悶，阿山正要張口，我猛然醒悟：“飛魚主要吃浮游生物，喜歡在海藻中覓食。你拔的海藻上的小疙瘩是飛魚卵？難怪一煮就像蛋黃。現在正是飛魚產卵期？”

“大叔就是聰明！有位來考察的老師說，世界上的飛魚有幾十種哩！這種飛魚每年要從赤道附近跑到這邊產卵，現在產卵期快結束了！飛魚子可是一道美味！”

李老師說：“這叫‘燈光誘捕。嘻嘻！只見過稻田里用燈誘捕螟蟲，頭次見燈光也能捕魚。嘻嘻，長見識！”

阿山說：“其實是沒辦法的辦法。掛網，今晚要用掛網捕，少說也有兩三百斤。”

我說：“那你掛網就毀了，更不可能捕到這么多的海蛇！”

阿山說：“大叔、阿姨，對這隆重的頒獎典禮，對獎品滿意吧？”

不能讓這小子太得意。我說：“你拿出了什么獎品？還好意思說什么隆重的頒獎典禮嘞！”

阿山有些急了：“你們不就是想認識大海嗎？大海奉獻給你們這么多的神奇，不是給敢于冒險的人的獎勵嗎？討了好，還賣乖！不行，不許賴賬！”

李老師說：“阿山，別彎彎繞，差點兒給你繞蒙了。你的意思很明白：是要我們給你頒獎——夸你。因為我們見識的這一切神奇，都是你一手導演的。行，在授過的‘精英漁民稱號前加個五星，我宣布現在正式授予阿山先生‘五星精英漁民稱號！”說著就鼓起掌來。

我當然也用熱烈的掌聲響應。

阿山說：“我這不成自吹自擂了嗎？”

李老師說：“你啥時學會謙虛了？是的，沒有你，我們怎知道大海還有直行的會蹦會跳的螃蟹、海蛇、海魔？真的，你把《三國演義》中孔明草船借箭活學活用了。你沒漁網，干脆來個‘開艙納魚！聰明……”

正說著話兒，右前方五六十米處連連響起了浪擊聲。

李老師臉色突變：“那家伙又來了？”

真的，海中有一黑影正向這邊接近，它很大，看不清頭尾。陰森森的，更顯恐怖，猶如暴風雨前鋒——烏黑烏黑的云山……

阿山說：“我們只有一條小船。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我真想看看它的真面目……

阿山已將小船發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