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組詩）

邱引

1

他的心是沉的，行囊也是

曾經，有多少個行囊陪伴在他的左右

而這無數個行囊串成了他漂泊的一生

小鎮的汽車站人頭攢動

悲歡離合在此交集

一輛客車載著鄉愁遠去

他嘴巴上貼著方言的郵票，

他捋捋花白的頭發，渴望自己

是一封投遞地址不詳的信件

某一天，被完好地退回故鄉

2

在小鎮人的眼里，她始終是一個白色的迷語

她用的東西，包括窗簾，衣服，都是白色的

他們甚至相信，她的血管里流淌著白色的血液

有人在文革中見過她

像一只雪白的狐貍 ，赤身裸體跑過雪地

又一次，她打開小書店的鐵門

這個一生未嫁的女人明白

“保持潔白就是對自己不斷的傷害”

她擦拭每一本書，抻平每一本書的皺褶和紋理

讓它們恢復雪花的本來面目

3

凌晨七點，女護士脫下整潔的白大褂

換上絲絨小坎肩，窗外

泡在福爾馬林液里的太陽

沖她微微一笑，她打了個哈欠

肚子像一只抽空葡萄糖的瓶子

咕咕叫，她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只有昨天夜里，那個民工撕心裂肺的哭泣

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也許

那哭聲將陪伴她直到晚年

成為她靈魂中永遠的風濕痛，或關節炎

4

盲人按摩師伸出白皙的手指

在她身上尋找旋律的黑白鍵

第一次，他手指下流淌出了噪音

是她喘息的皮膚，還是呻吟的骨頭

擾亂了他的心智，二十二歲的推拿師

臉上的汗珠密密匝匝，在無盡的黑暗中

他似乎看見了一絲亮光，他摸來摸去

他不知道———

能否推開一扇緊閉多年的大門

然后，把愛情拿走

5

他忙里偷閑，把每天的日子

切成均勻的土豆絲，盡管

他也為平庸的生活添油加醋

但是，他的夢想如同玻璃杯中的啤酒

慢慢蒸發掉了，夜已深

小飯店該打烊了，幾個客人還在喝酒劃拳

他們嘔吐著昨日的辛酸和今日的迷惘

一根刺永遠卡在喉嚨里

他趴在桌子上，打著瞌睡

睡夢中他走出了小鎮，唯一的行李是一張世界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