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碑”見證一代女皇的起伏

任繼新

古老的泰山腳下，原來有座岱岳觀，觀中有通碑，名叫“雙束碑”，又叫“鴛鴦碑”。它雖然“書非名筆”，也沒有秦刻的滄桑和漢碑的壯美，但是它卻與一代女皇武則天的政治命運密切關聯，并見證了我國古代一段特殊而精彩的歷史。

話說武則天自唐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封為皇后之初，便開始涉足朝政，“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決之。后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資治通鑒》卷二百），進而“黜陟生殺決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圣”（《資治通鑒》卷二百一）。而“鴛鴦碑”立于武氏封后6年后的顯慶六年（公元661年），此時大唐已形成了“天下大權，悉歸中宮”的政治局面。該碑是道士郭行真奉旨在泰山“為皇帝、皇后七日行道”后所立。這位道士深得武則天賞識，可以“出入禁中，嘗為（武則天）厭勝之術”（《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因此，“鴛鴦碑”當系按照武后旨意所為，并體現其利用宗教達到以“二圣”資格駕馭朝廷，與高宗并掌天下、威齊人主的政治意圖。該碑碑身為雙石相束相依并立，上下嵌于同一碑首和碑座之間（如圖）。所謂碑首代表天，碑座象征地，暗喻高宗與武后共頂一片天，同踩一片地，帝后共享天下。

立碑5年后的乾封元年（公元666年），武后與高宗共同登封泰山，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得以參加封禪大典的女性。立碑22年后的弘道元年（公元683年），高宗駕崩，武后臨朝稱制。立碑29年后的天授元年（公元690年），武后稱帝，改國號為周，史稱“武周革命”。武則天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中國開啟了一段短暫而精彩的女皇治國史。

武周代唐后的第二年，武則天就派員在泰山大興醮典，并紀事于“鴛鴦碑”，正如清王昶所說：“此是改元之二年，命元貞往岳瀆作功德，以告革命之事”（《金石萃編》）。當然，此乃帝王宣稱“易姓受命”必于泰山以告天地的故伎。登上帝位的武則天更加熱衷于在泰山開展行道活動，僅在“鴛鴦碑”上的武周齋醮紀事就達7則，幾乎每更換一個年號就有一次。

更值得特別注意的是，為除舊布新、樹立權威，武則天新造了一些常用的漢字，推行全國。在“鴛鴦碑”中，共出現武周新字11個，其中“月”字有前后兩種版本（見下表）。

這些新字不僅在官方正式的齋醮刻文中使用，在私人的賦詩題記中也大量使用，如博城縣令馬友鹿于久視二年（公元701年）刻在“鴛鴦碑”上的詩歌（括號內刻字使用了新字）：

早春陪敕使麻先生祭岳，行博城縣令馬友鹿。

我皇盛文物，造化（天）（地）先。

鞭撻走神鬼，玉帛禮山川。

忽下玄洲使，來游紫洞前。

青羊得處所，白鶴怪時（年）。

虔懇飛龍記，昭彰化鳥篇。

晨風半山中，壚氣總云煙。

光抱升中（日），霞明五色（天）。

山橫翠微外，宇在綠潭邊。

緹幕灰（初）暖，焚林火欲燃。

（年）光著草樹，春色換山泉。

伊水來何（日），崇巖去幾千。

山疑小（天）下，（人）是會神仙。

葉令乘鳧入，浮丘駕鶴旋。

麻姑幾（年）歲，三見海成田。

該詩被收入《全唐詩》卷八百八十七。此外碑中同期的題字也使用了新字。新字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近乎普及，可見其背后政治推手的強有力，正如清葉昌熾所嘆：“雖秦漢之強，聲靈遠訖，何以加焉”（《語石》）。但是，神龍元年（公元705年）二月武則天“禪讓”，中宗復位，李唐復國，三月中宗即遣使在泰山齋醮并題刻于“鴛鴦碑”，銘文中已不見任何武周新字，全部恢復舊字，至此武周新字結束了其短短15年的生命歷程，退出了歷史舞臺。由此可見，雖說武周造字承載了新朝新氣象的政治寓意，但至中宗復位即刻廢止，也是一種李唐復國的政治宣言。同時，我們也可以窺見泰山行道活動與當時國家政治局勢的特殊關聯。

“鴛鴦碑”歷數十次鑿刻，跨數百年時間，各種題記達45則，共3978字，使其不像古碑更像古書，這在泰山乃至全國極為罕見。品讀此碑，仿佛在傾聽一位老者訴說——訴說他曾見證的那段跌宕歷史，訴說他曾見證的那位女中巨杰。

1968年，當時的文物工作者為使珍貴的“鴛鴦碑”免遭“文革”浩劫，便趁黑夜冒險將其埋入岱廟炳靈門外地下，并覆細沙以保護刻字。1982年底，該碑得以重見天日，次年被移入泰安市博物館（岱廟）的歷代碑刻陳列館內，與漢衡方碑、漢張遷碑等千古名碑并列矗立，供游人觀賞，至今依然。

作者：泰安市博物館館員，歷史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