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善的罪過

盧海娟

李凌海在外漂泊數十年，掙了好多錢。那一年他葉落歸根回鄉養老，選中村中一塊兒風水寶地要蓋一幢大房子。大房子雕梁畫棟很是氣派，唯一讓人感覺格格不入的是與整體極不協調的寬大屋檐——這座大房子的屋檐比一般人家的屋檐長出兩倍還多。工匠們對富豪李凌海的審美很是不解，但等到他們清楚了李凌海的想法，不由得肅然起敬，全都豎起大拇指。

李凌海說，寬大的屋檐可以使無家可歸的人在下面躲避風霜雨雪。

李凌海的話被工匠們一傳十十傳百，一直傳到十里八村之外。

房子蓋好了，一場大雨襲來，許多人都躲在李凌海家的屋檐下。這寬寬的屋檐可真好呀，盡管風狂雨驟，躲在屋檐下的人依然可以談笑風生，不必擔心被澆成落湯雞。幾個人一邊議論著這場驟雨，一邊推算雨停的時間，最終的話題卻只有一個，就是贊頌這屋子的主人想得周到，與人為善。

雨過天晴，大家對房子的主人豎了無數次的大拇指之后，懷著感恩的心離去。此后，他們逢人就說，李凌海真是個大好人。

后來，天冷了，有兩個乞丐結伴住到李凌海的屋檐下，能有這樣一塊兒遮風擋雨的地方真好啊。兩個乞丐戰戰兢兢，很怕主人把他們趕走，但是李凌海不但沒趕他們走，還讓下人找了兩條舊毯子給他們，這讓他們受寵若驚千恩萬謝。此后，這兩個乞丐常常和那些流浪漢們說起李凌海，都說他是十里八村首屈一指的大善人。

那些流浪漢聽說后，從橋洞里，荒郊古廟中等等其他地方紛紛搬到李凌海的屋檐下面，果然，李凌海對他們的到來一點也不感到憂慮。

起初，這些人都稱頌李凌海的仁義善良，謹慎地住在屋檐下，但后來，他們就開始大張旗鼓地在屋檐下生活起來：有的人生火做飯，有的人開始爭吵打斗，有的人則擺攤做起了小買賣……李凌海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他的家人開始和他爭吵，讓他把屋檐下的人攆走，但李凌海不肯——當初建了這么大的屋檐，不就是為了與人方便嗎？

屋檐下的人不但擾亂了李凌海的生活，連左鄰右舍也受到了干擾，大家開始不滿了。有人說他用大屋檐沽名釣譽，實質上他賺的都是黑心錢；有人說那些乞丐是他雇來的，背后還有不可告人的黑幕；更有甚者，開始傳播李凌海所謂的桃色事件了。

最冷的那幾天，有個老乞丐在屋檐下被凍死了，這讓住在屋檐下的人全都躁動起來，大家把李凌海告上法庭，說人死在李凌海的屋檐下，他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盡管法院并沒有判李凌海的罪，但李凌海從此聲名掃地，連住在他屋檐下的人也紛紛指責他——憑什么他可以過那么好的日子，有花不完的錢？為什么他不能把這些錢分一點給窮人，讓窮人也有一份衣食無憂的生活？

李凌海由被贊大善到被罵大惡，在眾叛親離中又過了半年。夏天，一場龍卷風襲來，別人家的房子都沒事，李凌海的房子卻因為屋檐太寬太長，居然被掀了屋頂。那天，村里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他們指手畫腳拍手稱快，都說這是惡有惡報，說李凌海活該遭天譴。

后來整修屋檐時，李凌海就讓工匠們只建一個小小的屋檐，與村里其他人家的屋檐別無二致。

他把錢捐給慈善機構，在村外蓋了一棟簡易的小房子，所能庇蔭的面積雖然比自家從前的屋檐小些，但是四周有墻，是座正式的房子。

乞丐、過路人和無家可歸的人都可以暫時住在那里，獲得一時的安穩，然后匆匆離開，誰都不好意思長時間占據那里。

有時是風狂雨驟，有時是月黑風高……行路的人在那所小房子里臨時安歇了疲憊的身體，他們都很感激蓋了這座小房子的人。

李凌海和他家人重新過上了安寧的日子，漸漸地，鄰居們也與他家有了來往。李凌海偶爾也會路過他捐資蓋的小房子，不過他從不進去，總是像過路人那樣匆匆而過。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