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華
南京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自《公司法》頒布實施以來,“抽逃出資”的認定一直是司法實踐中的難題.“禁止抽逃出資”是一個被普遍接受的法律條款,《〈公司法〉司法解釋(三)》對“抽逃出資”行為進行了“列舉加兜底”式界定,認為抽逃出資是股東在公司成立后未經法定程序將出資抽回的行為。這種界定不僅沒有徹底解決“抽逃出資”行為認定的司法難題,相反增加了“抽逃出資”概念帶來的公司法理論困惑。
眾所周知,公司法人的獨立性主要就表現在其財產獨立上,即股東一旦完成出資,公司成立后該出資就成為公司財產,不再屬于股東個人資產。既然如此,股東抽逃的若是其出資,就隱含著股東出資與公司財產可分離的內涵,難以解釋公司財產的獨立性理論,甚至將使得公司法理論陷入悖論誤區。因此,本文始于“抽逃出資”的性質探析,進而論述其認定標準,落腳于抽逃行為人的民事責任承擔,以期對抽逃出資行為的責任承擔問題有所裨益。
學界對于抽逃出資的爭議主要在于抽逃出資到底是股東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其出資義務的行為或侵占公司財產的行為。本文以為若簡單認為抽逃出資是股東在公司成立后抽回其出資的行為,會導致公司法理論上的悖論。股東一旦完成出資,在享有公司股權的同時喪失了對出資財產的所有權,因此抽逃出資中的“出資”應明確為公司財產而非股東出資。
根據文理解釋,多數學者及司法工作者認為抽逃出資從性質上來說屬于股東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如趙旭東教授就認為抽逃出資是指在公司成立后,股東非經法定程序(秘密地)從公司抽回相當于全部或部分已繳納出資數額的財產,同時繼續持有公司股份;若根據以上字面解釋,顯然將抽逃出資限定于“股東抽逃其出資”這樣狹隘的范圍內,一方面會造成上述公司法理論上的困境,另一方面還會導致司法審判中的難題。就事實來看,股東出資只是公司財產的一部分,由于公司的經營活動,公司財產處于不斷變動的狀態,這是一個必然的動態過程。然而,既然抽逃的是股東已繳納的出資,那么股東抽逃的是與出資額相當的財產還是股東原始的出資財產?如何將股東出資從公司財產中區分開來……這些問題在現有理論內難以解決,因此不妨以體系解釋的方法來解讀抽逃出資。
我國公司法對于“抽逃出資”的使用并非一成不變,如下:

1993年《公司法》第209條規定:“公司的…抽逃已繳納的出資…”2005年《公司法》第34條為“公司成立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2013年《公司法》第200條規定,公司的發起人或者股東……成立以后,抽逃出資……
從1993年至2013年的《公司法》的修訂中,將“已繳納的出資”改為“出資”至少是對抽逃出資行為性質的一種反思,不再完全確定抽逃出資是抽逃股東的個人出資,那么到底抽逃的出資為何?對此,筆者以為可以聯系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的相關規定一窺究竟。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2條規定了抽逃出資的幾種常見形態,第13條規定了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責任承擔,而第14條則規定了抽逃出資股東的責任承擔。就規定的整體邏輯而言,分開規定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股東的責任承擔和抽逃出資股東的責任承擔,這本身將抽逃出資的性質排除在了股東出資義務之外。
綜上所述,抽逃出資中的出資應當認定為公司財產,抽逃出資相當于侵占公司財產。
在司法實踐中,最重要的問題在于抽逃出資的行為認定。雖公司法解釋三第12條從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立法方面的缺憾,但此項規定仍無法全面、精準地概括抽逃出資的所有形式。因而,當下之務在于從理論上明確界定其認定標準以供實踐。如前文所述,抽逃出資是侵占公司財產的行為,造成嚴重后果的可能觸及抽逃出資罪。因此對抽逃出資的認定,可借鑒刑法學的構成要素和抽逃出資的特征來進行具體分析。
一方面,通過研讀現有法條發現抽逃出資的主體多為股東,主要是控股股東。控股股東可以憑借其對公司強大的控制地位來實施抽逃行為,因此股東,尤其是控股股東顯而易見是抽逃出資的主體。另一方面,聯系我國公司治理結構來看,公司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由于參加公司經營管理而被賦予了很多權利,在工作中很容易實施相應的抽逃公司資產行為,此外,司法實務也證實了這一點,因此公司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也應當成為抽逃出資的主體。總而言之,抽逃出資的主體范圍是較廣的,公司股東、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等都可能成為抽逃出資的主體。
抽逃出資是侵占公司財產的行為,這種認定蘊含了一個基本法理——行為人據公司財產為己有。因此這種行為必然包含著主觀惡意。若行為人是善意的,出于過失而減損公司財產卻沒有據為己有的侵占意思,則難以認定為抽逃出資。抽逃出資是行為人明知其行為會導致公司財產的減損,甚至危及公司的經營活動,為個人私利,仍舊施行相關行為占據公司財產為己有,其主觀上的惡意性是明顯而確定的。
抽逃出資要求客觀上實施了相應的抽逃行為,并使得公司財產脫離公司占有,造成公司財產的減損。抽逃出資直接抽逃的是公司財產,必然導致公司自身財產的減損,還可能導致公司經營受挫,獲利減少,這些都是對公司或直接或間接的危害。若其沒有實施抽逃行為,則不會因此導致危害產生,因此抽逃出資必然是客觀上實施了抽逃行為并且有導致公司財產受損的現實危害行為。
抽逃行為必須發生在公司成立以后。首先,公司法關于抽逃出資的規定,其設立前提即為“公司成立后”,時間性要件是對公司法立法的回應,符合該要件才可能構成立法規定的抽逃出資;其次,在公司成立之前,公司自身的權利尚未完全形成,股東出資也并未轉化為公司的獨立財產,無法構成對公司財產的侵占;此外就現實案例來看,抽逃出資多發生于公司成立以后,此時公司開始經營活動,財產相對豐盈,資金流動較為頻繁,行為人的抽逃行為更為便利且易于隱匿。
一旦被認定為抽逃出資,行為人勢必要為自己的抽逃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我國相關法律對于抽逃出資的刑事、行政責任規定較為具體,然其民事責任規制卻尚未明晰,且公司法從本質上而言屬于私法,其民事責任的承擔才是最終保證權利人利益的有效途徑,因此有必要具體討論、確定抽逃出資民事責任的承擔。
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確雖然規定了抽逃出資應當擔承擔民事責任,但是對于承擔何種民事責任、如何承擔沒有做出具體規定。抽逃出資行為可能造成公司內部利益造成損害,造成公司經營機會流失,盈利能力弱化,進而影響股東權益;其次,抽逃出資可能導致公司外部損害,造成公司資產虛假充實,債權人利益損害。因此,抽逃出資行為人不僅應當承擔對內責任還應承擔對外責任,具體如下:
基于抽逃出資對公司自身財產和誠信股東(未抽逃出資的股東)權益的損害,抽逃出資行為人對公司內部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包括對公司以及對誠信股東的責任承擔。
1.返還抽逃的公司財產
返還出資是抽逃出資行為最直接的救濟方式。抽逃出資既然是侵占公司財產,那么其承擔的首要民事責任即為返還抽逃的公司財產。具體而言,若行為人抽逃的是貨幣,則公司有權要求其返還同等價值的貨幣并支付相應利息;若抽逃的是實物,能夠返還的應原物返還,原物不存在的可按照市場價格要求返還相應財產;若抽逃的是無形資產,公司可要求變更權屬以實現返還。
2.請求損害賠償
僅僅要求行為人返還出資也許無法完全彌補公司及誠信股東的損失,更無法達到懲戒違法的目的,因此有必要請求行為人承擔損害賠償的責任。損害不僅包括公司直接被抽逃的財產,還應包括公司經營活動因此受到的損失,流失的商業合作機會等間接損失。
3.限制股東權利或股東除名
若股東抽逃出資卻同誠信股東一般享有各項權限顯然違背股東平等原則,而且股東實施抽逃行為更為便捷,將給公司造成更大的損失,若不對其給予更為嚴厲的懲戒有再次抽逃的現實危險。因此股東利用其職權抽逃公司資產對其予以除名或者其他權利限制有利于懲戒違法股東,防止違法行為的再次發生。
4.股東直接訴訟
這是特別賦予誠信股東的救濟方式。《公司法》規定了股東代表訴訟和股東直接訴訟。相比于股東代表訴訟,股東直接訴訟限制較少,但這類訴訟僅限于董事和高管侵害公司和股東利益的情況,并未明確是否包括股東抽逃出資的行為。就此,筆者認為可適當擴大該法條的適用范圍,針對公司內失信股東抽逃出資行為,賦予誠信股東直接訴訟權。據此,不論是股東還是董事、高管抽逃出資,誠信股東都可提起股東直接訴訟以維護誠信股東的權益。
行為人抽逃出資致使公司財產不當減少,勢必會影響公司的債務清償能力,債權人權益無法得到有效實現。換言之,抽逃出資行為是債權人利益受損的原因之一,因此債權人有權向違法抽逃出資行為人主張權利,具體救濟方式如下所見:
1.代位之訴的提起
將代位權制度代入抽逃出資行為中分析,若行為人抽逃出資致使公司無法及時有效清償債權人債務,且公司怠于行使權力,不向抽逃出資行為人主張權利的,則債權人可以自己名義代為行使公司對股東、董事、高管享有的權利,而直接向法院起訴。
2.公司法人人格否認之訴的提起
一般來說,債權人只能對公司行使權力,無法向股東直接主張權利。然而,假若股東依據其對公司的控制地位非法抽逃出資,直接構成對公司獨立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的濫用,使得公司和股東人格完全混同。此種境況下,股東將公司作為謀利手段,將公司有限責任作為逃避責任的工具。此時,公司債權人有權依照公司法的有關規定,追及“公司面紗”之后的股東,要求股東在濫用權力情況下直接向其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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