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去了北京還留下來的外地姑娘,一定有著極度強韌的靈魂,就像有一類植物,外表是不勝涼風的嬌弱,內里卻有著極為致密柔韌的纖維,電視劇《北京女子圖鑒》里的陳可,大抵屬于這一類,我追這部劇,也是想看看那些去了北京的外地姑娘都經歷了什么。
成都姑娘陳可不能接受一眼望到頭的生涯,不能接受在包廂里抽煙還抖腿的相親對象,生活在別處,她的別處是北京,于是拎著大大的箱子坐著火車出現在北京的天橋下,四面八方都是高樓大廈,她渺小無比。
她投奔“鐵瓷”的男發小,卻差點被對方侵犯;以為交到了可以談心的摯友,卻發現人家不過拿自己當成“飯局姑娘”;北京的夜晚很絢爛很好看,但都與她無關;最窘迫之際,她流落街頭饑腸轆轆,口袋里只剩下一塊錢,和小販好一通商量,人家才同意賣她半截玉米。
陳可的體驗更能代表大多數,也更真實,她無可依憑,只能靠自己,聽上去很心酸,但是為什么靠別人就很光榮靠自己就很心酸呢?靠自己的人,應該有一種創世紀的光芒,就像《飄》里的斯嘉麗。
當然,有人不覺得陳可靠自己,并舉她一開始試圖借宿在男同學家中,以及利用陳龍扮演的那位吳總的人脈為例,可是,在男同學的住處,她主動要求分擔房租,主動付水費,幫對方洗碗,就像她后來在女同學那里做的那樣,女同學不就挺高興的嗎?你可以批評她涉世未深,但不能說她想占便宜,況且,如果男同學覺得她住自己家里自己會失控,首先應該謝絕,他裝作不會失控的樣子,卻突然襲擊,為什么沒有人譴責他?
至于陳可想和吳總交朋友,并且利用了對方的人脈,換成她是男人你會不會覺得有問題?成龍無數次講述他剛出道時是如何討好大佬的,聽者只覺得勵志,怎么放到女人身上,就成了“靠男人上位”了呢?陳可被認為是“飯局女孩”,難道不是說明,眼下依舊是個被男性主導的社會?即便你聰明誠懇,也難免會被某些男性物化,這不是陳可的錯,是那個群體的錯。
如今三從四德的話是不提了,但有多少對于女性的束縛,卻以追求美的名目出現,比如說,要求女人做沈冰那樣無欲求的淑女。但是,沈冰那樣的姑娘,奔赴的原本就不是北京,而是愛情,她可以求仁得仁,反正在男性話語體系里,為愛犧牲的姑娘很偉大,但更多的女孩,像陳可,來北京不是為了尋找愛情,而是想過更好的生活,這所謂的更好的生活,有時就會具象于一個LV包包之上。
那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古典主義愛情不能說過時了,起碼已不適應大多數,它分分鐘會被城市的洪流吞沒。在不損人利己的前提下,首先為自己而活,并親力親為地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這已經是這個時代廣大女性內心的slogan(口號)。
原本是代入感很強地打開這部劇的,幾集看下來,事實上,她所經歷的,是無數在北京和不在北京的女子都在經歷的。
試著踏出一條新路,重新評估價值,尊重自己的感覺,活出自己的新形象,這樣一個過程,必然是浩浩蕩蕩泥沙俱下,不復有舊式的“純潔”,但所有的革命,都有著動蕩的過程。因此在我看來,更值得信任、可以參照的新時代女性形象,一定是陳可,而不是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