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巨 （二）

○賴仲達

安文浩抬起頭來，此刻，楚同興已經立在他面前不遠處的客廳內側，從容貌就可得知他年歲已高。楚同興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眉頭稍稍有些發緊，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段婉拒措辭卻不忍開口一般。楚同興見文浩同樣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感到尷尬，便笑了笑，打破了僵局。

“文浩，”楚同興語氣有些沙啞，像是剛剛和誰聲嘶力竭吵過一般，“咳咳，來，坐。”隨即朝安文浩招了招手，安文浩應聲向他走來。

“楚叔。”

楚同興望著他，示意他坐下，隨即嘴角像爬了只蟲子般嚅動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話想說但又開不了口。安文浩見狀，便再次笑了笑，隨即率先開口說：“楚叔叔，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您是想告訴我，今天我雖然是突然拜訪，但您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想拒絕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您前幾次已經拒絕了我的融資請求，如今我又登門拜訪……是這樣吧？”

“你果然很聰明，不過我前幾次并沒有直截了當說明要拒絕你。”楚同興嘆了口氣。

“楚叔叔，您也知道我們文浩系統目前所面臨的資金鏈困局，現在只有您出手才能救我們了。”安文浩語氣近乎哀求，但是還保留了那么一點點尊嚴，畢竟他深知商業法則，“是，我知道，您的天鵝智能集團和我文浩系統的天使輪、A輪投資方南極集團，兩者之間有著激烈的寡頭壟斷競爭。況且此次，我們公司的確遇到一個很尷尬的困局，南極集團鐵了心想趁我們之危，不肯追加投資，其目的是想吞并我們。現在只剩下一周時間了，如果您此刻給我們進行商業投資，勢必就是出手破壞了南極集團的好事，一定會再度加劇‘南極’和‘天鵝’的競爭沖突，那樣對您的天鵝智能集團大大不利。”

“看來，你很明白,分析得也很透徹。”楚同興只好承認了安文浩所說的理由。

“可是，您再仔細想想，雖然您投資我們有可能會使您與對方的競爭關系達到劍拔弩張的程度，”安文浩窮追不舍，把心里埋藏了好幾個月沒說出的話一并脫口而出，“可是我們文浩公司目前所掌握的自主研發技術，‘區塊鏈-物聯網技術模式’是目前整個市場當中創新力度最大的技術，這點全行業都有目共睹，完完全全能起到顛覆性爆發的效果，事實證明我們在短短的一年半時間里就獲得了將近35%的市場份額。我今天開門見山問問您，就這么大一塊肥肉，難道您不想吃？難道您就這么怕競爭？”楚同興臉上的皺紋凝固了。

“可……”

楚同興似乎被安文浩逼問到了自己的思維死角，他猶豫著，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文浩見他依舊如此，下意識搖了搖頭，嘆息道：“唉，難道真是天要亡我這個公司，數年辛苦還是要付諸東流？”他故意說得這么悲壯，一方面是想博取楚同興的同情，另一方面，他確實對現狀不甘心。想當年，作為一個懷揣科技夢想的青年創業者，安文浩在開發完第一代文浩（WOOHOO OS）系統后，對自己公司產品投入幾乎全部的時間、精力以及心血來運作，天天工作到凌晨，廢寢忘食。然而到頭來，依舊逃脫不過瀕臨被收購的命運。在有理想的人看來，這種收購并不是一場套現后退出能發家致富的交易，而是一把砸碎夢想的無情錚錚鐵錘。

“其實我不追加投資你們公司，不僅僅是因為我害怕競爭，”楚同興思索了許久，終于開口了，不過語氣變得有些無措，似乎還未準備好詞，“而是……我其實對你們不放心。”

“不放心？哪里？對人，還是對產品本身？”安文浩被他這句話搞得疑惑起來。

“既不是人，也不是團隊，更不是產品，”楚同興說著，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而是對你們這套區塊鏈-物聯網的技術，我對此其實根本一無所知。我們天鵝智能集團雖然是以技術為本，智能商業為輔，但是我們最主要還是集中在AI、物聯網這一塊的科技研發，而對于……”說到這兒他停住了，既像若有所思，又像是他知道安文浩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說什么。

“區塊鏈？”安文浩果然一聽就明白了。

“是的，就是區塊鏈這個東西……”

“楚叔叔，我其實很早就已經向您解釋清楚了，區塊鏈這種東西其實就是利用一種去中心化的算法加上計算交易過程的分布式統計……”

“長篇大論我聽不懂，這樣吧，”楚同興有意避開其鋒芒，隨口說到，“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我大致能懂區塊鏈的概念，但是具體細節我還是不太清楚，如果你能讓我在五分鐘之內明白這個區塊鏈是什么，有什么技術上的優勢能打動我，我就答應給你追加投資。”說罷，楚同興揚起了戴在手腕上的智能手環，“開始計時。”

“這……”

安文浩突然明白了，楚同興這是要讓自己知難而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安文浩依舊無法開口。眾所周知，在中國，技術員的性格是最內向的，思維像玻璃一般透明，他們根本不善于表達。更何況沒有學過任何科普解說知識的他，從小雖是看著科普網站尾猿會網長大的，面臨這樣的情況卻還是一籌莫展。又過了一陣兒，安文浩額頭上已經冒出了黃豆粒大的汗珠，最后沒辦法，他正準備硬著頭皮上的時候——

“時間到了。”楚同興說到，眼睛掃過智能手環，臉上劃過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笑，但卻是苦笑。

“安文浩，其實我對你的產品有一點很不明白，”楚同興語氣里并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反倒如乘勝追擊般問了下去，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你的區塊鏈系統是建立在物聯網之上，上次你講過，你是使用一種叫哈希現金的機制來管控現金流。但我們物聯網這個行業是以物質之間的網絡節點為重，并不涉及人與人之間的交易，也就是說，如果根本不能產生內部交易行為的話，你做這個現金流的目的又是為了什么？”

“但是物聯網主要的服務對象還是人，怎么不能夠掛靠上各種現金交易行為呢？”安文浩有點吃驚，看來這個楚同興確實對自己的區塊鏈技術了解程度近乎于一個文盲，“物聯網的核心基礎是物質網絡連接和AI化，也就是物質都具有人工智能，可以自動產生運輸、流動、交易等行為，其中自然而然簡化了生活消費交易等服務。既然你買賣東西省事了，那再加上一個哈希現金保障交易過程當中的安全性，又有何不可？”

“哈希現金是保障安全的？我不明白。”

“你這樣設想一下，給一個線性偏微分的算法，”兩人像是在講課，只是講課和聽課的兩位的年齡和大學校園里的常況截然相反，“這個算法可以算出一長一短兩段隨機的數字符，就好像隨機散開的珠子一樣，所以我們叫它散列函數。如果要從長的推算出短的，那很容易，但是倘若要從短的數字符反過來推算出長的數字符，就變得非常非常艱難了……這種運算的流程，我們叫它哈希映射，那段長的數字符值我們叫它哈希值。而倘若利用這種哈希映射，在每一筆交易、運算、運動過程當中，給映射上這樣一串長長的密碼符號，想要反推破解出這串密碼符號的話，自然是難上加難，那么整個流程就會變得很安全。”

“聽你這么一說，似乎有些道理。”

“同時，每一串密碼都對應一個公鑰，這就意味著每一個交易過程都有加密，”安文浩的滔滔不絕給這尷尬的氛圍帶來一絲生趣，“而我們也知道，在物聯網的人工智能運動過程中，是利用無數的函數作為帶入的，同樣給它們帶入這個加密過程后，再加上一個時間戳，整個運動過程就有了時間、空間、公鑰、密鑰（密碼）四個維度了。只要把這四個維度分布儲存在每個物聯網節點上，那么產生一筆交易就會保留無數個加密證據，證據還能形成一長串的鏈條……”

“可是目前國內的黑客技術也很厲害，這樣的加密過程不會被攻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