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濤
今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對法國而言意義重大,它是1968年法國學生和工人運動的50周年紀念日。50年前的那個5月,一場發源于巴黎大學生群體的抗議活動很快升級成全法國范圍內的罷工和社會騷亂。這場被稱為“五月風暴”的抗議充滿了各種戲劇化和羅曼蒂克的色彩,影響了整整一代的法國青年。
1968年“五月風暴”發生的時候,現任法國總統馬克龍還沒有出生。對僅僅40歲的馬克龍而言,他的青年時期意味著20世紀90年代,而非60年代。他顯然無法與這一歷史事件產生共鳴。正因為如此,他沒有在今年的勞動節假期期間參與相關的紀念活動(比如在巴黎的塞納河左岸發表演講),而是飛到了地球另一端的澳大利亞度假去了。
與此同時,法國國內卻似乎在醞釀著一股暗火。在巴黎街頭,少數極端的左派分子在游行過程中亂扔酒瓶子——這樣的畫面雖然很適合用來作為報紙頭版,但卻遠無法反映問題實質。
法國的鐵路工人開啟了滾動式的罷工,他們決定在6月一整個月每上三天班就罷工兩天,引發旅客怨聲載道式的批評。這次罷工是為了反抗馬克龍政府提交的延遲鐵路工人退休年齡以及取消鐵路部門終生雇傭制的改革方案。馬克龍的政敵抨擊說,這樣的改革將引向鐵路的私有化。法國航空公司也加入了罷工潮,要求給飛行員漲至少6%的工資。
不過,法國的工人運動實際上并沒有以前那樣團結一致了。在今年的五一勞動節,七大全國性的工會因為沒有達成一致,取消了聯合游行的計劃。剩余的游行隊伍也比往年規模小許多。最近的一份民調顯示,只有四成的法國人對鐵路工人的罷工表達了支持。
自去年勝選以來,馬克龍打著革新的旗號,希望能夠革除一些法國社會長期存在的弊病,比如工會勢力過大拖累國家經濟發展等。雖然馬克龍自稱為工人運動的支持者甚至工人階級的一員,但法國的既有工會勢力顯然不這么看。工會代表和左派運動家指責馬克龍是“資本主義的走狗”,是“專制主義的化身”。
馬克龍和工會之間的分歧與其說是意識形態領域的紛爭,不如說是一場利益蛋糕的爭奪戰。法國的經濟和社會體制是否要變?要如何變?這些問題都牽涉到太多人的利益劃分。
勞動節當天晨間的電視直播節目中,CGT工會的領導人費利佩·馬丁內茨表示馬克龍對法國工人階級的態度是“傲慢的”。馬丁內茨說總統一天到晚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卻忘記了法國的社會現實和法國人民的疾苦。“高高在上的總統令人擔憂。”他說。
馬丁內茨出身于雷諾汽車,是一線的制造工人。他領導的CGT工會和法國共產黨聯系密切。有趣的是,今年1月,馬丁內茨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還對馬克龍表示贊賞,說盡管自己和馬克龍政見不一,但卻對他革新法國經濟的決心表示敬佩。
那么馬丁內茨領導的工會又為何在勞動節期間決計搞出來這樣的大罷工?工會方面的解釋是要抗議馬克龍政府對某些社會群體的“遺棄”的政策。按照馬克龍的計劃,資方在雇傭過程中可以有更多的自由,這令工會不滿。
這次罷工也有可能和工會主席的改選有關,馬丁內茨計劃要尋求連任。最近幾年,CGTT會的會員人數不斷下滑,它也遭遇到了生存上的挑戰。目前,法國僅有11%的工人是工會成員。但實際上無論加入工會與否,法國的工人階級都有著非常優渥的生活環境,除此以外還有令不少美國人羨慕的全民免費醫療系統和覆蓋從幼兒園到博士的免費公立教育系統。
馬克龍的反對者擔憂他的政府將會讓這樣的社會福利系統走向崩潰。馬克龍的支持者則不這么看,他們認為通過經濟改革、引入更多市場競爭的方式,可以催生更多的就業崗位,創造更多稅收,反而更能夠長期支撐現行的社會福利系統。
不僅如此,馬克龍和傳統法國左翼的分歧還表現在對全球化這個敏感議題的處理方式上。在最近的幾十年里,一些前法國共產黨的支持者因為不幸成為全球化的受害者,居然加入了反移民、極右翼的“國民陣線”黨。馬丁內茨對這種行為表示譴責,在勞動節游行中,CGT工會謝絕了意欲參與其中的“國民陣線”成員,“他們的價值觀和我們背道而馳。”他說。
“國民陣線”的領袖、政壇名人瑪麗·勒龐在勞動節期間也沒閑著。她和歐洲其他國家的極右翼政治人物一同在法國南部的尼斯集會,并且一同向一尊圣女貞德的雕像獻花。在歷史上,圣女貞德是法國民族英雄,也是天主教的圣人。勒龐這么一出高調戲碼背后的政治含義不言而喻。
在整個20世紀,法國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之間就法國社會未來的愿景爭論不休,以此甚至給打著“傳統至上”的右翼分子制造了生長的溫床。馬克龍的優勢則在于他超脫了傳統的左右政治分野。但與此同時,這也讓他被孤立于傳統的政治生態圈之外。
法國CGT工會的領導人費利佩·馬丁內茨
不愿意用“意識形態掛帥”的馬克龍在法國這樣一個看重意識形態的國度要如何才能突破重圍?馬克龍的政府發言人本雅明·格力沃表示,這一屆政府是在改造法國政治文化中最核心的東西。
“你如果要在馬克龍的政策里一條一條地用意識形態的標尺定位的話,你會發現它毫無規律可言,有一些是偏左翼的,有一些是偏右翼的。說白了本屆政府制定政策的時候更多考慮的是社會現實。而非意識形態。意識形態肯定有指導意義,但如果我們萬事都從意識形態出發的話,那就是成為了意識形態的囚徒。”格力沃表示,馬克龍競選的第一天起就決定要和法國政治“非左即右”的規則劃清界限。
另一方面,很多投票給了馬克龍的法國左翼選民則對其表示失望。他們發現馬克龍頒布的市場主義改革藍圖會削弱工人階級的利益。“我們以為我們投給了托尼·布萊爾,誰知道我們投的是撒切爾夫人。”一位選民說。布萊爾和撒切爾夫人都是英國前首相,但分屬于工黨和保守黨。
比起1968年“五月風暴”的那一代。很多現實都已經大變樣。一些法國鐵路工人的認為他們所享有的只是“基本權利”,但在很多失業的年輕畢業生看來,老一輩鐵路工人工作穩定、待遇優厚的“鐵飯碗俱樂部”早已形成一種特權團體。在歐洲的許多國家,年輕人的失業率達到了驚人的20%到40%的區間。如果說20世紀是工人階級和資本家之間的矛盾較量,那么21世紀則是中老年既得利益者和新一代年輕人之間的代際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