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足于一泓愛的湖水

李漢超

母愛是世界上最無私、最天然的愛，它像春天的甘霖，灑落在兒女的心中，悄無聲息地滋潤著一棵棵生命的幼苗成長。有人說，父愛是一座山，母愛是一條河。山固然有山的巍峨，但河也有河的纏綿。一個人從有了生命的那一刻起，母親的血液就流淌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古今中外無數美好的詩文都獻給了母親。我國唐代詩人孟郊的《游子吟》可謂家喻戶曉：“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全詩三十字，采用白描手法，通過回憶一個看似平常的臨行前縫衣的場景，凸顯并歌頌了母愛的偉大與無私，表達詩人對母愛的感激以及對母親深深的愛與尊敬。此詩情感真摯自然，千百年來廣為傳誦。當代也不乏寫母愛的高手，女詩人許玲琴面對長大成人的女兒，趁她熟睡之際，通過注視打開自己的心門，掀起母愛的波瀾——

在夢中我無數次靠近她的山谷

喜歡一個人，就是吃她的呼吸

我總是趁她熟睡之際

悄悄靠近她

吃她的呼吸，呼吸她的呼吸

用溫柔的眼睛注視一座藍色山脈的起伏

我甚至能夠分辨她的呼吸的氣息

很多時候，我驚奇地發現

她的呼吸散發著中草藥味

草木的甘甜中夾著一絲苦香

可以治愈世間所有的愁苦

她少女的體內有一座山谷嗎

也在適應季節開不同的花

我的女兒，她不知道

在夢中我無數次靠近她的山谷

無數次啜飲她體內的清泉

像一只梅花鹿，自足于一泓湖水

許玲琴，生于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第十屆簽約作家。曾在《詩刊》《星星》《綠風》《詩選刊》《長江文藝》《中國詩歌》等期刊發表詩歌，出版詩集《琴的左弦》等。2015年入選湖北省宣傳文化人才培養工程“七個一百”項目（文學類）。現居湖北監利。

全詩16行，沒有分節，從詩意上來看，分為三個層次。前五行為第一層，寫母親近女兒，呼吸著女兒的呼吸;中間五行為第二層，寫女兒的氣息是一劑良藥，可以治愈母親的愁苦;后六行為第三層，寫母親沉浸在女兒的氣息之中，并以此為滿足。許玲琴的詩歌大多有唯美的傾向，這首詩也是如此，呈現出三種美：

一是親近之美。女兒長大了，要親近女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詩人選擇在女兒熟睡的時候來親近她，一來可以避免打擾她，二來可以繼續呵護她，三來可以充分欣賞她。“喜歡一個人，就是吃她的呼吸”，這一句是全詩的總起，奠定詩的感情基調。一個“吃”字，十分貼切，將母親親近女兒的神態生動表現出來;“呼吸她的呼吸”是對“吃”的另一種描摹，并有母親與女兒同呼吸之意;“總是”“悄悄”寫出母愛的細致入微和悄無聲息，“溫柔”寫出母愛的柔情似水;“注視”寫出了母愛的一片深情，對女兒的欣賞也盡在其中;兩個“靠近”，是親近的具體行為，一實一虛，充分展現了親近之美。

二是慰藉之美。母親最大的慰藉是兒女長大成人，雖然曾經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累，只要看見他們活潑可愛的樣子，那一切就不在話下了。詩人的體會更是深刻。“我甚至能夠分辨她的呼吸的氣息”一句承上啟下，“分辨”一詞很有質感。“很多時候，我驚奇地發現她的呼吸散發著中草藥味”，這是詩人“分辨”的結果，更是體味的結果。既然女兒的呼吸有中草藥味，那是可以治病的，所以，“草木的甘甜中夾著一絲苦香/可以治愈世間所有的愁苦”，可以治好一個母親所有的苦痛。這不是在治療母親的身體之病，而是在治療母親的心理之病，女兒活潑可愛是母親的微笑，再加上聰明美麗，更是母親的快慰。因此，詩人要盡情地呼吸“花”的香氣，要盡情地“啜飲她體內的清泉”。詩人的心靈因為擁有這樣一位青春靚麗的女兒而感到欣慰和滿足。

三是想象之美。詩歌是離不開想象的，好的想象能給人以開闊雋永之境。詩人寫女兒，運用了一系列想象，調動各種感覺，將母親對女兒的愛戀寫得異彩紛呈、蕩氣回腸。將女兒的睡姿想象成“一座藍色山脈的起伏”，既寫出女兒形體的優美，又寫出女兒青春的神秘。“藍色”一詞充滿幻想，比“綠色”更豐盈、更有味道。將女兒呼吸的氣息想象成“中草藥味”，既有新意，又有深意，增強了詩的藝術張力。將女兒的內心想象成“一座山谷”，不同的季節綻放“不同的花”，既風景別致，又幽深莫測，吸引著詩人去探尋。將女兒生命勃發的氣息想象成“清泉”，寫出了女兒生命的純凈和甜美，滋潤著詩人焦渴的心田。將自己想象成“梅花鹿”，沉浸在森林或草原的氣息之中，只要有一泓從山中清泉匯聚而成的湖水，就“自足”了，也知足常樂了。這些想象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是互為關聯的一個整體，統一在母與女的關系之中，有效地凸現了詩意之美。

許玲琴每年在女兒生日那天都要為心愛的女兒寫一首詩，并戲稱為“不花錢的禮物”。當愛成為習慣，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這首詩是2017年情人節那天寫的，她說：“對于母親來說，孩子才是女人永遠的情人。”明媚的窗外春意濃濃，詩人的心中情意綿綿，思女之情油然而生，不吐不快。而當愛有了儀式感和宗教感，那這種愛就具有神圣的意義。許玲琴是一位母親，對母愛有著自己深切的體驗;她也是一位詩人，對自己的身份有著深刻的認識：“詩人就是那個祭祀者，詩人就是那個在完成一場又一場祭祀的人。在所有的祭祀過程中，詩人自身同時是祭司、族眾、犧牲、供品、神諭的起草者、宣讀者和唯一的聆聽者。”

許玲琴的詩開闊深邃，充滿生活氣息，將自己對事物的感悟以沉靜、唯美的抒情方式表達出來。著名詩人田禾說，她的詩“讓我們能從中觸摸到詩人血液深處滾燙的心跳，并從字里行間看到一個真實豐富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