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
行走在莫高窟,每一步,都是洗滌靈魂。
黃沙金黃、藍天湛藍,沙漠深處的這一汪綠洲,便是承載了千年的慈悲,便是昭然于蒼穹的信仰。
畫于莫高窟第61窟西壁上的《五臺山圖》,第一次和其相遇,便深深為之傾倒了。精準的地形地貌描繪、罕見的古建筑形象勾勒、生動的佛教百姓故事,無一不在世界壁畫史、中國地圖史上豎起極為罕見的標桿。
于是,先后三次赴莫高窟仔細觀瞻,還不過癮,又到甘肅敦煌研究院反復欣賞,究其涵義、會其深意,越看越令人著迷。
這是一幅長13.45米,高3.42米,面積約46平方米的全景式歷史地形圖。整幅畫以綠色和土黃色為主色調,采取鳥瞰式透視法,詳細描繪了從山西太原途徑五臺山到河北鎮州(今河北正定縣)方圓250公里的地理形勢、山川景色和風土人情。城樓、寺廟、草庵一百多處,榜題近兩百條,佛教人物和善男信女幾百號人。
自左往右看,第一部分是菩薩化現景象,觀音、文殊、毗沙門天王、普賢各路菩薩五臺赴會,祥云繚繞、瑞獸引路。中間部分以五臺山五大主峰和大寺院地理位置分布為主,穿插金五臺化現等神靈畫面。最下面,則描繪太原到正定沿途道路及自然狀況,百姓生活畫面,栩栩如生、宛在目前。從朝拜文殊大殿的道路上看去,一路層巒疊嶂,秀色可餐,途中僧侶說法、百姓行走。既有天使送供香客朝拜,又有旅店商鋪。信眾或拜佛、或牽畜、或舂米,極具有生活氣息。
據考證,61窟開鑿于五代后期,是敦煌歸義軍鼎盛時期節度使曹元忠供奉的功德窟。五臺山為智慧之神文殊菩薩的道場,其山仙音渺渺、佛光隱隱、云海磅礴、草木葳蕤。盛唐時期,日本、朝鮮、印度、西域等各地僧侶跋山涉水前來拜竭供奉文殊的五臺圣地,彼時商賈流動、信眾頗多。五臺山逐漸成為供奉文殊菩薩的最大的道場,越來越多的信徒想把這山的圣容描繪下來,帶到他們的家鄉供養。由中原及秦隴、又經絲綢之路至西域。自然而然,位于西域必經之地的佛教圣地敦煌莫高窟,出現五臺山圖也就是必然的了。
可嘆的是,五代后期測繪手段與科學技術并不發達,而這幅圖卻真實地記錄了當時山中建筑分布、道路河流狀貌和各山頭大小比例與空間位置。據考古學家宿白先生和其他專家考證,此圖是根據唐代五臺山的真實地理位置和現實生活所繪制。比如,史載《大佛光寺》建于北魏孝文帝時期、毀于會昌滅佛,后于唐大中十年(856年)重建。上世紀三十年代,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遍訪唐代建筑時,在某個外國圖冊中偶然發現此圖。于是,尋此圖實地探尋到了五臺山“大佛光之寺”,并在佛光寺現存大殿中發現大中十一年(857年)重建的題記,其位置、其方向、其寺院佛塔,無一不吻合。
全圖所采用的這種鳥瞰式透視法,通過不同顏色和曲線,恰當地表現出山峰高程、主副峰高差和空間位置,如同今日衛星影像圖一般,這明顯就是一幅精準的地形圖,又是一幅充滿想象力的藝術掛圖。這圖將藝術構想和現實生活結合在一起,將佛界神靈和世俗百姓結合在一起,將平面鋪陳和空間想象結合在一起,將遠觀的神圣莊嚴和近看的人間煙火結合,又是一副佛教傳教圖、山水人物圖和歷史地形圖。
真實記錄山川河流、地表形態,是地圖制圖者與生俱來的本事。一代代地圖編制者匍匐大地,一步一頓地還原歷史與現實的變遷軌跡、找尋從歷史深處發出的聲音,他們又附和歷史的回響,串聯成一個漫長又曲折的鏈條,世世代代延展開來。而今佇立在《五臺山圖》前,似是和它的創作者們對話,翻看千年前塵封的地表形態,又似是急急探尋,原來你們那時是這個樣子。地圖,豈止是拓展視野,這種無窮的力量能夠穿越千年時空,永恒于世。
我想,和莫高61窟《五臺山圖》的相遇,就像撞見大漠深處望眼欲穿的情人,從此便抓住了心,再也不能忘卻了。(綜合自《山西晚報》及網絡)
(編輯/小文)
海外星云 2018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