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浩
1
有一個地方,有最藍的天和最藍的海,有這世界上的第一縷陽光。
因為是最藍的天,所以有最潔白的云;因為是最藍的海,所以有最清爽的風。晨時陽光鋪滿港灣,雨時綠色綴滿倒影,你要在這里,跟愛的人,一起寫一首情歌。
這句話,是我在甲板上看日落的時候突然想到的。
那天我們追逐日落,從港口一路出發,天分成兩種顏色,前方碧海藍天,背后卻是烏云密布。向遙遠的地方看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晴雨的分界線,并不是前后對比明顯,而是我一眼看到了那只有一半的彩虹——從遙遠的山間升起,在最高處戛然而止。
看得出神,回過神來彩虹已經落在了后頭。
我們繼續奔向日落的遠方,其實我很害怕看日落,就像我害怕天黑的每個瞬間。日出的幸福感,來源于一天的開始,和萬物復蘇的生機,其實我找不到日落的幸福感。
我害怕日落,我害怕天黑,因為我害怕明天醒來之后,原本在我身邊的突然消失不見,就像那戛然而止的彩虹。或許我天性悲觀,總覺得太幸福的日子,也存在著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我才一遍遍地睜眼到天亮,確認他們還在我身旁,我才敢安心睡眠。
我害怕很多東西,我害怕親人的離去,我害怕朋友的冷漠,我害怕戀人的眼淚,我害怕時光一去不復返,我害怕很多地方我還沒去,就再也沒有力氣。喜歡是我的原動力,害怕卻是添火的那道柴,我如此害怕,所以我拼命奔跑。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沒有在平靜中找到幸福感。就好像每一天的日落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只不過是一個提醒,提醒著我又過了一天,我還是哪里都沒去,什么都沒做。
2
跟我一樣害怕天黑的人,有很多。比如楠楠。
楠楠的膽子很大,大到一個人去冰島,一個人高空跳傘也沒什么可怕。
楠楠的膽子很小,小到必須開燈睡覺,小到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也不敢吱聲。
前男友離開的時候,明目張膽地帶著另一個人,手上戴著情侶戒指,另一個人拉著他的手,幅度夸張地前后甩動,仿佛在宣示主權,趾高氣揚。她卻低著頭不說話,沒挽留也沒流淚,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扭頭就走。直到前男友的身影遠去,她才默默地蹲了下來。
從此朋友聚會,都盡量避免他們同時出現。偏偏有個沒眼色的,同時叫上了他們。
三個人在一個酒桌上遇到,楠楠沒有化妝,現任卻花枝招展,笑靨如花地依偎在男友身旁。他們正坐在楠楠對面,一舉一動毫無避諱,生生映在楠楠眼里。
酒足飯飽,開始閑聊,大家刻意又客套的說話,小心翼翼維持表面的和諧。前男友大概不想面對又或者是于心不忍,灌了自己幾大杯,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現任突然站起來給大家一一敬酒,說要送他先回去,又說自己年紀小,可能今天有所冒犯,還請大家多包涵。
有人說,沒事沒事,年紀小也挺好的。
楠楠沒說什么,眼神躲閃,臉上掛著一個慘淡的笑容。而那個以前會護著她的他,倒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
3
大連的海邊,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楠楠坐在沙灘上吹著海風,有一個人走過來坐在她身旁,問她,為什么喜歡看大海?
她說,因為浪漫。她原本不愛跟陌生人說話,也最討厭路人的搭訕。
為什么偏偏要回復他?
要過很久,我們才能回歸平靜。
要過很久,我們才能不去糾結那原本就不存在的緣由。
時間改變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對待事情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看大海感到的是熱烈,是壯闊,是那一望無際的海天一色;就像熱戀時看到的大海是浪漫,是蔚藍里的一抹艷陽,是潔白如云的美好;而另外一些時刻的大海,是孤獨,是寂靜,是潮落潮起的反復,是一望無際難以描述的感覺。
我在海邊時,信號不好的手機中傳來楠楠的信息,她說我敢一個人再來看海了,海真美啊,我為什么要為了一個人放棄大海呢?
信號很差,回復的信息發布出去,朋友遞我一瓶啤酒,手指著正前方說:“喏,日落啦?!蔽彝蝗挥X得安心,我總是害怕會消失的那些東西,我害怕明天起來那些我無法掌控的事再次發生,無法掌控的人再次消失,我卻忘記了自己還擁有什么。
我們還能看到被日落染得通紅的晚霞,我們還有能在船邊一起喝酒的朋友,我們還有那蔚藍的大海,即便在黑夜中這藍色消失不見,第二天的清晨也會出現,再次喚醒蔚藍的大海。日落日升,我們習慣日落,因為天黑后還能有燈;我們終于關燈,是因為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那么人生的隧道,還會再來,但這火車依舊向前,等待著前行的人。
無論你走到哪里,回憶都是跟著你的影子,無法回避;像那潮起潮落永不停歇,你要做的不是抗拒,而是把他們放在合適的位置,眼光向前。
我們的路,是從我們的現下延展出去的——只要你能看到眼前的路,你就有必須要去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