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勝訴不能靠“拉關系”

文/圖_本刊記者（發自浙江杭州）

劉彥

今年36歲的劉彥是湖南漣源人，本科和碩士均就讀于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畢業后他曾經在法院從事審判工作五年，在紀委系統從事案件審理工作兩年，具有豐富的審判工作經驗與職務犯罪案件辦案經驗。劉彥在法院、紀委工作期間雖然表現俱佳，但他卻毅然辭職當了一名律師。“紀委干部辭職”“法官辭職”這一輿論關注的焦點現象發生在劉彥身上后，他究竟有著怎樣的付出、怎樣的收獲？近日，劉彥接受了本刊記者采訪，講述他從一名法官到紀檢干部、再到一名律師的心路歷程。

“歸零后重新出發”

“劉彥辭職了！猶如這個冬天里的一個響雷，讓‘紀檢君’始料未及，扼腕不已，沒有想到一個對反腐敗工作如此熱愛的人居然會離開他心愛的崗位。一年來劉彥在本公眾號就發表了《紀檢體制改革十論》等數十篇深度文章，其中很多篇文章獲得10多萬閱讀量，深受讀友歡迎。”知名微信公眾號“我們都是紀檢人”如此形容劉彥從紀檢崗位辭職時的感受。2016年12月，劉彥從浙江省湖州市吳興區紀委辭職“下海”。

2017年1月，劉彥供職于浙江京衡律師事務所，轉身成為一名律師，“我感到自豪的是，這么多年來，不管崗位如何變化，我始終堅守在維護公平正義的法律第一線。”而在此之前，他在吳興區紀委工作了三年，任該區紀委監察局案件審理室副主任。從很多人認為很神圣的紀檢崗位上辭職“下海”，劉彥究竟為何會做出這一選擇？

“其實，這些年下海的念頭一直纏繞在我心頭，很多個夜晚都輾轉反復，徹夜難眠，一直在思考人生的價值。這次也是在仔細斟酌、認真權衡之下，痛下決心。”劉彥曾經在一次與媒體記者談話時袒露了自己的心聲：“我要將自己歸零后重新出發。盡管我離開了紀檢隊伍，但我還是在大家身邊，和大家一起見證中國法治的進步和反腐敗的輝煌。”劉彥的語氣中對中國法治的發展前景滿是憧憬。

劉彥對法治的理想與情懷，與他多年的求學生涯、工作經歷息息相關。在進入紀委系統工作之前，他的身份同樣是維護法律公平正義的使者——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翻閱劉彥的履歷表發現，2006年從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法律專業畢業后，他考入了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研究生院，成為憲法與行政法專業的法學碩士。2009年至2014年度，他先后在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擔任過民一庭副科級助理審判員，婁底市雙峰縣人民法院黨組成員、院長助理（掛職），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行政庭副科級助理審判員。

劉彥在法院工作期間多次獲“突出貢獻獎”“調解能手獎”等榮譽。在《中國紀檢監察報》《中國紀檢監察》等各類媒體上發表了約200篇評論文章，其中多篇論文在中國法學會、最高人民法院征文活動中獲二、三等獎。身穿法袍的劉彥始終懷著一顆滾燙的心，以實際行動詮釋了司法為民的宗旨，“做一名有良知的法官，是我自勵自勉的行為準則。”

劉彥回顧他當法官的體會時說，法官和律師都要精準把握法理，雙方都要以不卑不亢的姿態去贏得對方的尊重。“法官欣賞什么樣的律師？絕不是那些唯唯諾諾的律師。反之，律師尊敬什么樣的法官？也決不是那種傲氣凌人的法官。”劉彥在法院工作時，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律師，但他坦言，絕大多數律師都沒有能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有一個例外。”

那是一起交通事故責任糾紛二審案件，很多人以為，此類案件就是簡單地計算下賠償金額就完事了。實際上，這類糾紛往往存在許多實務難題，很湊巧，劉彥審理的那個案件就屬于此類型。首先，該案律師對法律關系從學理到實務進行了翔實的論證；其次，該律師在法庭上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進行了有理有據的反擊；最后，在庭后的溝通過程中，該律師也充分展示了他敬業、鉆研的一面，沒有因為面對的是二審法官就極盡討好之能，相反，他遞交了自己發表的學術論文和他向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立法建議，始終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態。

“這樣的律師，讓人耳目一新，作為法官，不僅能從他身上學到一些專業知識，而且他能顯著區別于那些毫無特色，見了法官就卑躬屈膝的律師，他的積極向上、陽光有為的一面感染力十足。案件不論勝敗如何，他給我的印象都十分深刻。”劉彥說，但是，不卑不亢決不是不知進退，甚至胡攪蠻纏，死磕案外因素。不卑不亢一定得基于對法律關系的透徹把握，一定得對訴訟程序與技巧做到游刃有余，一定得保持彬彬有禮的基本職業修養。律師和法官之間有分歧、有沖突是正常現象，但是更多的應該是共贏，聰明的法官善于借助律師的力量實現案結事了，聰明的律師善于依靠法官的幫助實現當事人利益的最大化。

“有‘舍’才有‘得’”

劉彥從紀檢崗位辭職后，曾經有好幾家大型律師事務所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經過考量，他選擇了去京衡律師事務所當律師。該律師事務所的創始人兼主任陳有西是享譽業界的著名一級律師、全國律師協會憲法與人權委員會副主任、知識產權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法律碩士導師。“我選擇了這家比較看重社會責任的律所，希望自己在這個平臺上能夠為國家法治進步多做點事，這是我作為法律人的一個夢想，相信很多法律人和我一樣。‘京衡’吸引體制內辭職的法官檢察官非常多，我們上海分所因為接納的檢察官太多，被有的人稱之為‘上海市第四人民檢察院’。”

“幾乎每一個辭職的法官剛做律師時都會有不適，一個優秀的法官想華麗轉身成為一個成功的律師，面臨著許多轉變。但無論如何，最基本的底線原則必須把牢，情懷與理想必須堅守。”劉彥感觸地說，脫下法袍后立馬就面臨生存壓力，首當其沖的是案源的問題。如何開辟案源，是所有剛從法院辭職做律師的人都得認真學習的第一課。特別是作為曾經的法官和紀檢干部，更應該思考如何快速發展，做得與其他律師“不一樣”。

“當然，當法官時間長了，形成的一些固有觀念反倒會影響案源的開拓，實際上，我收的案件數遠比拒絕的案件數要少。”劉彥認為，當律師，賺錢固然是目的之一，但如果一名律師一頭鉆進了錢眼里，那就背離了當律師的本意。“律師是需要理想和情懷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出臺后，劉彥和同事聯合開發了《走進紀委監察委系列法律服務產品》。“其實在監察法征求意見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這個問題，監察委調查階段律師不能介入了，那律師的刑辯業務自然就會受到極大影響，怎么去拓展業務呢？我想到了通過延長戰線，以刑事非訴法律服務產品的形式提供高端法律服務。”

每一個律師由于其受教育經歷、工作經歷、職業道德等的差異，對同一案件很可能給出完全相反的意見。經常有當事人在向劉彥咨詢結束后說這么一通話，“劉律師，來您這之前，我也咨詢過幾個律師，但是您的分析是最準確、全面的，讓我省事又省時。”另一位當事人勝訴后發了條信息給他：“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您給了我堅持到底的底氣，衷心感謝您。”劉彥發自內心地說：“用律師的專業法律知識，用心去辦好每一個案件。辦好一個這樣的案件勝過一打廣告。好口碑、好聲譽既靠過硬的業務技能，更要靠當事人的口口相傳。”

“讓每個當事人都感受到法治的力量”

法官職業的忙碌和艱辛是有目共睹的，劉彥是從法官崗位走過來的人，自然格外感同身受。劉彥自己辭職出來當律師，但是他卻不贊成這種現象成為潮流，“法官們都要珍惜當前的幸福生活，真要大量辭職出來，很多人都會找不著北。說實話，我不贊成法官辭職下海，特別是辭職后直接去律師事務所。”

劉彥為什么會給法官辭職現象潑冷水？劉彥認為，法官和律師都屬于法律職業共同體，但是，兩者的職業區別是顯而易見的，這兩個職業角色在工作具體目標、思維方式、出發點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

“一是認為‘當律師好干，來錢快’其實并不準確。律師業經過這么些年的高速、規范發展，一夜暴富已經成為神話。而且律師業的低價無序競爭現象也大量存在。實際上，律師是專業性極強的職業，很可能不同的律師代理相同的案件，結果截然不同。”

劉彥“潑冷水”的第二個理由是，本領恐慌同樣指向辭職法官。一方面，市場上不缺律師，但相當一部分律師執業初期都掙扎在溫飽線上。另一方面，市場對高端法律服務的需求越來越迫切，而有些法官的知識結構、思維模式、辦案技能都相對固化，且不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潮，一些民事法官常年審理的幾乎都是離婚、民間借貸等常規案件，而這些恰巧是市場已經飽和的領域，競爭異常激烈。“不要以為你曾經當過法官，你就一定能辦得比別的律師好！辭職出來后，你會發現法律服務市場遠非想象的那么單純，知識儲備不足將會困擾你相當長一段時間。”

“律師執業遠比你想象的艱辛！”這是劉彥“潑冷水”的第三個理由，也是他的切身體會。劉彥結合自己當律師的經驗總結道，律師代理案件首先是接案，“案件不會自己來”；當事人找過來后，很有可能要經過反復協商才能敲定合同，更多的情況是當事人“日以繼夜”地咨詢，然后毫不留情地換律師；再然后就是一系列異常繁瑣的訴前準備工作，“可以說每一個小環節都有可能耗費你大量的時間、精力”；再然后就是庭審。“開完庭后，案子就辦完了？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你呢！幾乎所有的當事人都會無休無止地向你咨詢各類問題，要求你對案情做各種預估。”

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劉彥挺不好意思地說：“您看，我頭發就快要掉光了，律師職業太耗腦力了，我昨天剛從衢州趕回來，接了個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上訴案。幾十本卷宗，我連續閱卷一個星期了，正在‘趕’辯護意見。”他說，律師職業表面的光鮮之下有太多的汗水和淚水。劉彥深有感觸地說，律師不是一個逍遙自在的職業。“有的法官會覺得體制內的拘束比較多，稍有越軌就會被紀委監察委盯上。但是，律師決不是一個無法無天的職業。”而且，律師的時間不可以隨意支配，甚至連每周陪家人吃幾頓飯都變得奢侈。

雖然劉彥給“法官辭職當律師”現象潑冷水，他自己也切身感受到了其中的酸甜苦辣，但他仍義無反顧地堅守自己的理想和信念，選擇在律師這條道路上堅持走下去；而且他對個別律師靠拉攏法官、依靠權力辦案的現象不予認同。前不久劉彥接到一個當事人的電話，說其家屬因開設賭場被刑拘。當事人首先問他在當地公安系統有沒有“過硬的關系”，能不能先把人“撈”出來；接下來當事人問，在當地法院有沒有“過硬的關系”，能不能保證判緩刑。通話五分鐘后，劉彥告訴對方：“您的案件我真的可能辦不好，因為我僅提供過程代理，不保證結果，而且我從不‘勾兌’！”

“一是認為‘當律師好干，來錢快’其實并不準確。律師業經過這么些年的高速、規范發展，一夜暴富已經成為神話。而且律師業的低價無序競爭現象也大量存在。實際上，律師是專業性極強的職業，很可能不同的律師代理相同的案件，結果截然不同。”

那么，是劉彥真的因沒有關系辦不好這個案件嗎？劉彥的本科和碩士研究生都是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讀的，他在全國各地很多政法機關都有校友；畢業后，他又當過五年法官，在紀委工作過。“如果要拼關系，我還真大言不慚了，是有點優勢！而且，非常湊巧的是，剛好當地公安刑偵大隊和法院刑庭的負責人我都很熟，可我還是一口回絕了這樁業務。”

劉彥解釋說：“正因為我熟悉權力運行模式，所以，我從不拍胸脯保證案件一定就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決定一個案件能不能勝訴，關鍵在事實分析和業務技能，至于和政法機關的關系問題則是次要的。勝訴不能靠‘拉關系’。”劉彥毫不含糊地向當事人指出，他不會為當事人去行賄政法干警；但是，他一定會盡其所能，最大限度地維護好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讓每一個當事人都切實感受到法治的力量。”